一、桃源人家 关麓村在安徽省黟县,旧属四都,今属西武乡。它位于从黟县到祁门再分趋安庆和景德镇的大道旁,所以又叫官路或官路下。大道出村西便登山,约三华里到西屏山和武亭山之间的垭口(海拔377米),合两山首字为名,叫西武岭,岭头建西武关,这便是关麓村名的来历,也是西武乡名的来历。 黟县建置于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在黄山之阳,宋代罗愿《新安志》云:“黄山旧名黟山,秦置黟县,取义于此。”北宋宣和三年(1121年)起,黟县归隶徽州,迄于如今。它在文化上属徽州的新安文化圈,在经济上,它也是称雄于明晚期至清中叶的徽商的故乡。 黟县位于皖南山区,中央有黄山山脉横亘,北部是长江支流青弋江的源头,南部是钱塘江上游新安江的源头。在南部,以县治碧阳镇为中心,有一个黟城盆地,面积91.3平方公里。盆地地势平坦,是粮食和油料的主要产地,比较富庶。古代由宁国府至池州府的驿道贯通县境南北,由南方进入黟城盆地前穿过狭窄险峻的峡谷,出峡谷便见金黄的油菜花一望无际,所以,黟县又称小桃源。 ①峡谷里有桃源洞和浔阳台等名胜。南唐许坚《入黟吟》: 黟县小桃源,烟霞百里宽。地多灵草木,人尚古衣冠。市向哺时散,山经夜后寒。吏闲民讼简,秋菊露 。 西武乡在这个富饶的黟城盆地的西南部,关麓村又在西武乡的西南端,海拔高程在230米上下。 ①关麓村东南五里,有陶村,相传为陶渊明故里,其邻村赤岭今存陶氏宗谱。 一桃源人家 〇一三 ⊙关麓村 二、山形水势 现在的西武乡乡政府设在历史悠久、文化和商业都比较发达的古筑镇,它是城乡货物交流集散中心,在黟城盆地的边缘,距县城约15公里,由它往西、往南,就都是山脚的丘陵区了。一条峡谷,从西武岭下来,守在口子上,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条峡谷,上半段长约一公里半,从西南走向东北,下半段折向正东,长度也大约一公里半。在上半段的中央,有一个向南的小岔,关麓村就栖息在这里。除了它,上半段只有一些零星的小聚落了。关麓村循黟祁大道去古筑镇两公里上下。 关麓村赖以存在的命脉,一是谷底 ①的水田和坡上的旱地,二是过境的 清同治《黟县志》之黟县山川总图 ①以230米等高线计,村北一段谷底宽约200 ~300米。 清同治《黟县志》之古渐水图 ①两山均未测量。二者高度相仿,约500余米。 大路,村子位于岭根,上山下山,都要在这里歇脚。但是,田地不多,又病硗瘠,坐地设店则被条件更为优越的古筑镇占了先手。两方面都很局促,以致从早年村人便踏上徽州人的惯行路,外出经商,或者外迁到附近另建新村,关麓村的规模因而不大。 关麓村西有南北走向的西屏山(现在乡民叫石壁山),南有东西走向的武亭山。 ①从武亭山有几条小山冈向北延伸,从西屏山有几条山冈向东延伸,长短不等。山冈之间有小溪,供给关麓村充足的生活用水和农业用水。最贴近关麓村的小溪有三条。最长的一条叫武林溪,从西武岭顺峡谷下来,在关麓村北约150米处接纳从西屏山下来的一条小溪,再向东北流100米左右,在“绕虹桥”侧与从武亭山来的 下溪汇合。武林溪发源于西武岭半腰,是新安江的源头之一。嘉庆《黟县志·地理山川》载:“武林水出武亭山下。武林,浙水源也。黟一曰桃源,土人因目武林水为武陵,其水东经官路下。”这三条溪水汇齐之后,再向东北流大约七百米,又有一条从陶村、赤岭北来的和两条各从鲍村、黄村南来的小溪注入,从此以下溪名武溪,经“五支碣”抵古筑镇。这六条山溪造就了谷底的一溜水稻田,是峡谷内大小聚落生命所系,两岸水碓相接,舂谷磨粉,帮乡民劳作。 武溪从古筑东流,会北来诸源之后南出渔亭,经屯溪直下新安江。从渔亭以远,旧通舟楫。 就水系而言,以武林溪为主,就关麓村而言,则以 下溪为主。 下溪有两源,一出武亭山脚的“罗汉肚”,在村南约700米,一出泉水村(又名泉山里)的地下泉,在关麓村南约300米。两源相汇后北流到关麓村宽四五米。两岸用青石条砌筑整齐,村子沿西岸建造。村民生活用水全部仰赖于它。族中规定,不许放猪牛近溪、鹅鸭下水,因此流水清澈见底,游鱼历历可数。泉水村的地下泉四季涌出,久旱不竭,是关麓村存在的基本保证。 ① 关麓村的北侧是武亭山,从这里发源的泉水流经关麓,为关麓的农业和村民生活提供了方便。在泉水的源头有一个小村就叫“泉水”。从关麓村到泉水村长着一株挺拔的松树,成为泉水和关麓两村的界标(李秋香摄) ①近年测定,泉水恒温18℃,每日三百余立方米,为优质矿泉水。 三、瓜瓞绵绵 徽州农村都是聚族而居,关麓村是汪姓的血缘村落。据嘉庆《黟县志》,官路下(即关麓村)于“嘉靖四十五年定载”,但实际成村要早得多。 汪姓是徽州大姓。明刻程尚宽《新安名族志》 ①载,东汉末,“龙骧将军汪文和于建安二年(197年)为避乱渡江南迁,孙策表授会稽令,遂安家于歙。”民国《歙县四志》又记:“邑中各姓以程、汪为最古,族亦最繁,忠壮、越国之遗泽长矣。其余各大族(按:指历代自中原南迁的强宗大族)半皆由此迁南。”所记的忠壮即程灵洗,越国即汪华。汪华系文和之后,隋末天下扰攘之时起兵自立,建吴国,称王,保一方安业十余年。武德四年(621年)归唐,持节总管歙、宣、杭、睦、婺、饶六州诸军事,任歙州刺史,封越国公,食邑三千户。贞观二十三年(649年)逝于长安,享年六十有四,还葬歙县。后来六州汪氏都奉汪华为始祖,称第四十四世。 关麓汪氏来历,据《汪氏统宗世谱》所载《编录汪氏族谱序》云:汪子真从六都大坞“出赘四都,地名汪海”。汪海即今关麓村东北部,黟祁大道北侧。这篇序写于正统九年(1444年),是为子真到四都之后持牒请编录于黄陂汪氏宗谱而写的。这时候,子真已经“为世之贤达,职居耆宿,德行知识皆有可观,进出周旋亦能循理”。他初去四都的时候尚未结婚,推测至迟当在正统初年。 《世谱》又载《社公下七十六世讳子真分迁官路》条云:“官路上门始祖曰子真, ①秦设歙、黟二县,历经变迁,至宋宣和三年(1121年)始设徽州。因晋时其地为新安郡,以后习称。 水溪、埠头与村民(李秋香摄) 即下门始祖振美之季父也。其先世由黄陂迁大坞(按:在六都),缘地处僻 壤,滋息良艰,子真以官路居孔道,偕侄振美贸缠以市。居数载,赘查氏而 家焉,生子振静。 ①静与美虽非同胞,无间手足,合造祠堂,额曰世德,盖 承先志以励后人也。依祠左右为居,故有上下门之别。振静若孙居祠左,是 为上门。”由此可见,其一,正统九年(1444年)以前已有官路村;其二, 子真是看到官路村位居孔道来做生意的;其三,造总祠世德堂时,振静已有 孙子,则推算时间大约在成化末或弘治初。 到明末,上门八十四世祖士礼举家从关麓村迁居到以东一华里黟祁大 道北侧的宏田村,自成房派。育五子,所以称“五家”。据《世谱》载: 士礼原建“三间屋”两幢半,五股阄分。后来除第二子外,其余四子各造 “四合屋”一幢,并造宗祠礼公厅,正名树德堂。新屋向东,由北而南连 成一排。 ② 下门八十三世祖瑚[生于万历十六年(1588年),卒于崇祯十六年 (1643年)]生士字行子六人,立房派为“六家”,宗祠六家厅,正名敬承 堂。瑚的三弟琼生三子,立房派为“三家”,宗祠惇悦堂。 下门八十四世祖士宠也生子五人,四子乏嗣,五子早夭。长子之滋建 房派崇德堂,次子之涌建承德堂,三子之滨未建堂号,其长子华栩育七子, 此房派以后便称“七家”(现称“老七家”)。 这次大分房派,发生在明代末年或清代初年。③ 承德堂派,传到第八十九世有昭文(生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 殁于道光二十四年(1884年))、昭 兄弟二人。昭文生七子,称“七家”(现 称“新七家”),昭 生八子,称“八家”。这是两个支派。自此以后,关麓 汪氏有崇德堂、“六家”、“三家”、“老七家”、“志顺公(第八十世)后裔” 等主要房派和承德堂的“八家”、“新七家”两个支派。(“八家”和“新七家” 因系同属承德堂,故云“七家、八家是兄弟”,平素援手无间,凡婚丧大事,“新七家”、“八家”互通庆吊,其他各房派一般不参与。) 昭 的八个儿子,即“八家”的第一代,生于道光年间,到太平天国战 争结束,同治、光绪年间,正值盛年。那时候江南一带徽商已趋没落,他们 却因善于经营,历数代而人多财盛,成为关麓汪氏最旺的一支。关麓村的主 体,即黟祁大道以南古名“堑下”的地段里,大多数整齐的住宅都是“八 家”人兴建的。所以,直至现在,附近各村的人惯于把关麓村就叫做“八 家”。其余各房派和支派,或者因后嗣单薄,或者因有人外迁,或者因行为 不端,或者在太平天国战争中遭到严重损失,都不如“八家”发达。④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九月,汪公庙开光演戏时有一副对联,总结 了关麓汪氏的绵延发展:“支分越国,系出颍川,溯自二百馀年,堂构田畴 犹是高曾遗守;地接西屏,基开关麓,即今九十四叶,冠裳钟鼎依然昭穆共登。” ①今关麓村已无查姓,但村此峡谷对面小山冈名查李冈,下有查李村。 ②经太平天国战争等破坏,现仅存一幢,由九十二世汪祖武居住。五家后裔除汪祖武外,还有一家住潘村,距关麓亦一华里左右。其余或迁江西,或已绝嗣。 ③之滋继子华桧(元恺)生于康熙四十七年(1706年),殁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生父为之滨。以此推算。 ④1995年4月,据关麓村户籍本,全村共有农业户口129户,属世德堂总祠祠下的原关麓汪姓43户,只占33.3%,其中十户户主为寡妇或男方为非农业户口。计“八家”十户,“六家”十户,“三家”六户,“新七家”一户,“老七家”两户,崇德堂派四户,非上述房派支派者十户。世德堂汪氏户大大减少,小姓户大增,是近五十年来社会大变动的结果。小姓户中也有十户姓汪,是从外地迁来的。 四、经营四方 —一般徽商 关麓村初期是个农业的血缘聚落,清初成为徽商故里。汪姓成年男子,十有八九出外经商,躬耕于垄亩之间的不足一二。 作为商帮的徽商,崛起于明代中叶,不久称雄海内,太平天国战争之后逐渐衰落,到清代末年和民国时期,一部分消歇,一部分转化为现代商业、金融业等。黟县比较落后,商帮兴起于清初。正德《黟县志》载:“往者户口少,地足食,读书力田,无出商贾者。”到顺治《黟县志》,则已是“国朝生齿日盛,始学远游,权低昂、时取予,为商为贾,所在有之”。关麓汪氏经商的历史,大致与其他徽商相同。 徽商的形成,起初出于不得已。康熙《徽州府志》说:“徽州介万山之中,地狭人稠,耕地三不赡一,即丰年亦仰食江楚……天下之民寄命于农,而徽民寄命于商。”于是敝衣粝食,负担远出,“捐家室,冒风波,濒死 生求哺嗷嗷之数口”(万历《休宁县志》)。所以初期商人受到轻视。明代黟人黄士琪《纪邑中风土》诗咏商人有句:“新安多游子,尽是逐蝇头,风气渐成习,持筹遍九州。”但因为正逢明代晚期大江南北商业经济日趋繁荣,徽商往往能“挟一缗以起巨万”。他们依托宗族关系,挈昆弟子侄形成商帮以利竞争,“以故一家行业,不独一家食焉而已,其大者能活千家、百家,小亦数十家、数家”(明·金声《金太史集》卷一)。于是,经商便成了徽民的风习,竟至于“业贾者十七八”(汪道昆《太函集》卷十七)。徽民观念因而改变,“轻本重末”,“即阀阅家不惮为贾”(《唐荆州文集》,卷十五,《程少君行状》)。这种情况改变了人们的意识和价值观念。见于黟县流行的堂屋楹联,也有了商人气息,如现存卢村某商人大宅的上堂后金柱上一副对联是:“惜食惜衣非为惜财缘惜福;求名求利但须求己莫求人。”也有赤裸裸把千余年耕读传统变为“学而优则商”的,如对联“九章大学终言利;一部周官半理财”之类。 一旦出而为商,眼界宽了,谋略远了,经营的早已不是徽州土特产,贩运遍及全国各地。明人归有光在《白庵程翁八十寿序》里写道:“倚顿之盐,乌倮之畜,竹木之饶,珠玑、犀象、玳瑁之珍,下至卖浆、贩脂之 徽商在老家没有太多商业活动,家乡依然闭塞(李秋香摄) ①据《胡适口述自传》,他父亲胡传调查太平天国战后,徽州绩溪县上庄胡氏人口一千二百人左右,“这整个胡氏一族都仰赖于四百几十个经商在外的父兄子侄的接济。他们的汇款也救活了家人,并助其重建家园于大难之后。” 业,天下都会所在,连屋列肆,……多新安人也。”(《震川先生集》卷十三)一些长袖善舞的,腰缠万贯,在外地过起了骄奢淫逸的日子。如徽州盐商在扬州、淮安等地,建甲第,辟园林,蓄伎乐,买官爵,衣必锦绣,出必车骑。即使占大多数的学徒、店伙、掌计(管账)和副手,也都难以保持乡民的朴实俭素。这种观念习惯的变化,自然要影响到故里。 但故里仍然是闭塞落后的。由于交通困难,资源缺乏,除了贩运茶、木之外,徽商并不在老家开展什么经济活动。他们把妻子儿女留在家里,给她们买不多的一点田地,再按时寄度日费用,自己一年一归或三四年一归,到了迟暮,回家终养、埋骨。因此,徽州始终停留在不发达的农业经济之中。 ①他们经营的事业,新的投资,以至华堂美屋、园林池台,大都在外地。徽商对故土的影响主要是:第一,他们建祠堂、修宗谱、置祭田、设祀会、施义冢,巩固宗族关系,作为商帮,徽商在人手、资金和业务上都需要宗族关系的支持。同时,他们的家庭也需要强固的宗族力量来管理乡邻聚落的公共事务,以保证平安、和睦、整洁、有序的生活环境。宗族在那时是农村最有权威的最有效率的管理者。所以,直到清代晚期,商业经营还没有削弱宗法制度,反而加强了它,以致徽州各村落,“奉先有千年之墓,会祭有万丁之祠,崇 有百世之谱”(同治《黟县三志》,卷十五《艺文志》)。第二,他们捐资兴学、助学,创立文会。一方面普及识字、计数、珠算,给子弟以经商的基本能力,一方面仍不忘科举。明、清时期,黟县有书院六 所。明人汪道昆在《海阳处士金仲翁配戴氏合葬墓志铭》中说:“新安三贾 徽商故园层叠错落的马头墙(李玉祥摄) 一儒,要之文献国也。夫贾为利厚,儒为名高。夫人毕生事儒不效,则弛儒而张贾。既侧身飨其利矣,及为子孙计,宁弛贾而张儒。一弛一张,迭相为用,不万钟则千驷,犹之转毂相巡,岂其单厚计然乎哉。择术审矣。”(见《太函集》卷五十二)据北京歙县会馆《观堂题名榜》记载,有清一代,歙县本籍和寄籍进士296人,状元5人,榜眼2人,探花8人,多为徽商子弟。休宁县竟有状元12人,为全国之冠。黟县自宋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至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共有进士136人。雍正元年(1723年),应童子试者竟至千人。由于文化和教育普及发达,所以徽州朴学成就很高,先后有江永、戴震、俞正燮等大师。第三,他们的眷属和他们自己晚年殷实的寄生生活,促进了消费性的民俗文化的繁荣,如四时八节的祭祀、各种迎神赛会、婚丧嫁娶、春报秋祈、戏文宴乐等等。第四,他们从苏州、扬州这些长江下游人文发达的地方带来了鉴赏和收藏文物古玩、珍本秘籍之类的风尚和对书画篆刻的爱好,名家辈出,形成了“新安画派”和“黟山派篆刻”等,也讲究家具陈设和日用器具的精致细巧。第五,他们大量兴造舒适的住宅,也兴造庙宇、文阁、园林、书院等等的公共建筑,还出资建桥、铺路、造亭。这些建筑和工程虽不及他们在外地兴造的那样考究、堂皇,但也颇有可观。康熙间歙人程且硕,居扬州多年,将返乡所见撰成《春帆记程》一书,其中称;“乡村如星列棋布,凡五里十里,遥望粉墙矗矗,鸳瓦鳞鳞,棹楔峥嵘,鸱吻耸拔,宛如城郭,殊足观也。”(转录自许承尧《歙事闲谭》)说“宛如 城廓”不无夸张,但遍及徽州各地农村聚落的完整,住宅的精致,以及祠 青山掩映下的徽商家园(李玉祥摄) 丽,确是非常特出的。不过,就住宅来说,它们大都是城市型的中等规模住宅,更重亲切安宁而不事铺张豪华。第六,由以上生活诸端,引发出徽州百工技艺的繁荣发展。建筑业中有大小木作,砖、石、木“三雕”和油漆彩画;家具有方木、圆木、雕木;用品有各种篾作、棕丝作、漆作和铜锡作。还有著名特产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明清两代,徽州的雕版印刷,尤其是木刻版画,精美绝伦,为全国之冠。 造就灿烂的徽州文化只不过动用了徽商财富的一小部分,王世贞在《龠州山人四部稿》卷六十一《赠程君五十叙》里说,徽商“其所蓄聚则十一在内,十九在外”。大江两岸的都聚市镇,无论建设和文化,莫不有徽商的巨大贡献。 徽商故里的上述种种,都极为典型地体现在关麓村中。 五、经营四方 —关麓徽商 关麓是一个典型的徽商村落,徽商的后方留守基地。 正如《汪氏统宗世谱》所载,汪子真率侄振美于明代中叶来到官路下定居,就因为看上了这个交通孔道可以做生意。虽然那时候他们还远远不是成为商帮的徽商,却早已种下了“轻本逐末”的经商种子。 关麓村历代祖先的从业情况已经无法考查,但从仅存的三则资料看,经商的比例很高。其一是,“六家”三房的一册《祖宗本子》中记录了从八十六世至九十三世的十七位祖先名讳,其中十位称“朝奉”,四位称“府君”,三位无称号,大约是早夭。 ①据《通俗编》:“徽俗称富翁为朝奉。”康熙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则直指朝奉为商人。其二是,承德堂派八十七世国仁[生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殁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为巨富,独自捐资兴建了宏丽的房派宗祠承德堂和它东侧的义塾问渠 关麓村大水塘(李秋香摄) ①此《祖宗本子》由九十五世汪建武(猷茂)收藏。 进入关麓村的村口(李秋香摄) ①上述资料据宏田村汪祖武(九十二世)先生所存祖宗本子。 书屋,既未曾做官,则必定是商人。国仁的四个儿子,光熊经商,光烈为书画家,光焘从事土木,光杰为举人。书画家和举人都不是职业,但务农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四人中至少有一半外出经营商业和营造业,还可能更多。他们的时代,约在乾隆朝。另一则资料是,昭 的八个儿子,即“八家”第一代的八兄弟,令銮经商,令铎业儒,令 经商,令钰小吏,令 营造,令钟经商,令 太学生,后弃儒经商,令锽无业。则八人中有五人从事商业和营造业。他们的时代,约在咸丰至光绪年间。 ①据说,“八家”的始祖昭于太平天国战争时期,众商家不敢经营的时候,在石牌贱价收购了一批桕子油,囤积起来,战后高价售出,因而在徽商经太平天国战争普遍衰落的情况下却发了大财。 徽商是以商帮形式在外经营的,它以宗族为依托,学徒、店伙、掌计、副手都从本族子弟中带出去。所以,同治以后,关麓村经商的人更多,其中以“八家”子弟为盛,以致现在村人说“汪家没有种田人”。 关麓汪家经商,初期在潜山、太湖、石牌、黄梅一带采购土特产,转售到长江中下游城市,再换取商品返销到潜山等地。后来,积赀日丰,遂经营钱庄、典质、绸布等高资本、高利润的商业和早期金融业,地点则转移到长江沿岸安庆、怀宁、芜湖、潜山和景德镇等比较大的城镇。(关麓东南约七华里的南屏村,也以经商著名,村人多在内河小城经营杂货小店,故不及关麓富有)再晚,有些人进入现代化的金融业、银行,这是民国时期了。 如:九十一世绅甫在安庆恒大钱庄,九十二世丕洽在安庆大丰钱庄,均为高 级职员,前者月入数百大洋,后者月入五十大洋。九十一世益金,曾在钱庄和布店当高级职员。九十三世懋坤曾在安庆钱庄司账。“三家”九十三世懋杰(金寿)在安庆开钱庄,并有大量房地产。又:九十三世懋耕(永梁)在上海中国实业银行、鸿章在中央银行(或说为中国交通银行),均任高级职员,月入五百大洋。① 关麓汪氏先祖中有很善于经营的,起自贫寒,数十年间便能致丰饶。例如,崇德堂派先祖之滋的继子华桧(八十六世,字元恺,称恺公),于乾隆三十三年五月为四个儿子析产立了一份阄书,说: “余生父之滨公,守清白之世传,安笃实之素履,贫窭自甘,不事经营。……不幸伯叔早逝,家计日迫。余时年十二,颇晓时务,辞塾就贾,觅地于皖之潜山。十载始旋,受室于屏山舒氏。”(然后承祧长伯父之滋公)“越月复至潜,自贸一廛,苦无资斧,旦夕拮据,忧劳交致,历今三十馀载。幸托先人之庇,虽未丰亨饶裕,亦颇衣食足备。” 后面开列的他的产业清单中,有在潜山的店堂七座,怀宁店堂一座和典当一座。其中潜山隆聚店和元聚店,都是“通前至后楼屋四进”,东街一所店屋,“通前后四进,……第四进自造楼阁、稻仓。屋旁墙院一所”,怀宁小市港的隆聚典,“通前至后六进”。还有本村店屋一所。另有地产十四处,坟地二处,房产十一所。房产多是“三间楼屋一所,毗连小厅一所,又厨屋一所”,最大的在苏田村,“明脊厅一所又毗连房、厅、厨屋三进”。此外,他还造了崇德堂己祠和厨屋。 ②这个财富积累由“苦无资斧”起手, 时关麓田少人多,男性大多在十二三岁就外出经商,村里留下妇女、老人和孩子,他们靠在外经商的家人寄钱回来过日子,这是汪悔初在民国十九年汇到家里的四百元(大洋)汇票(李秋香摄) ①关麓人出外经商,为东家的不多,为高级职员的多,主要是司账,掌计,所以20世纪50年代初工商业“改造”后,他们大都任会计、会计主任等职。 ②此阄书现存 “三家 ”九十三世汪亚芸老先生处。崇德堂九十四世汪徽兴(祯洋)收藏之丕鉴手记本中有抄件。 ①由昭志至丕鉴的事迹见丕鉴(字以人)手记原本三册。现存丕鉴之孙(九十四世)徽兴(乳名祯祥,生于1952年)之手。 仅三十年,速度非常快。 又有崇德堂八十九世昭志[生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殁道光十八年(1838年),国学生],自华桧以下四代长房,用父光辉“隆聚招牌”,嘉庆三年(1798年)在垅坪独创志生典,以后陆续又创立位育典(孔垅)、位生典(太湖)、震泽典(棕阳)、恒吉典(安庆),最后在道光元年(1821年)创恒隆典(安庆),十余年间,连创典当六家。其中志生典到嘉庆十九年(1814年)有存息四万六千二百两,用以创恒吉典。恒隆典的创办则拨了位生典存息一万三千两、位育典一万五千两,共二万八千两。在潜山还有道光年间开业的北街汪恒有盐栈和东街汪恒有杂货、糕饼、油盐的发货、批发并门市的店铺。此外在安庆有合资的钱庄一家、绸缎庄一家、油坊一座。他惯于多种经营,如道光十四年(1834年)拨志生典银三千两囤棉花,次年贩至杭州,得纯利五百两。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昭志转托他弟弟代为经营的资本就有三万两纹银。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为在屯溪买廛屋,从各典拨来赤金二百两。这些在当时都是很大数额的财富。昭志的成就也是快而且大的。 昭志的长子令训[生于嘉庆十年(1805年),殁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继承父业,令训的长子德麒[生于道光十四年(1834年),卒于光绪十三年(1887年)]“生而敦厚,长更精勤,被粤匪(按指太平天国军)浩劫之余,田庐荡尽,无以为家”。这次太平天国的打击虽然沉重,但他“乃壮志方张,竟尔重兴先业,恢宏祖德,日新月盛,店业颇顺,家道亦康”。德麒于光绪十三年去世,继子丕鉴[生于同治十三年(1874年),卒于民国二十四年之后。民国二十四年在乡仍任保长]弃书就贾,恰逢潜山连年水灾和火灾,遂于光绪廿五年(1899年)收歇。后来再度经商不成,任承馀鸡蛋公司理账,月薪十五元。三年回乡,在“本村开设一小铺牌名汪以记糊口”,又遭“北佬”(按:即直系军阀孙传芳部)和土匪等劫难,“东逃西散,势难支持”。但这时他开列的不动产清单仍有:潜山县正北街店屋一所,(关麓)土名堑下大廊步三间楼屋全堂,毗连后进厨房及右墙外空屋基地全堂,另又有大廊步三间楼屋一堂,土地谷租一百余 ,豆租二十余 ,菜园地六犁半,葬基十二处。偶然提到的动产有,从祖父令训处分得赤金叶五十两正,折合银一千一百余两,景德镇恒泰泊盐趸批盐栈股纹银五百两,关帝会股一份,还有店货、首饰、绸缎、细毛皮货、古物、玉器等。 这是经几代人积累虽遭各种意外而仍然保持相当大的财产的例子。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