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未刊来往书信集 王国维致王潜明（98封） 王国维王国维（1877—1927）： 字伯隅、静安、静庵，号观堂、永观，浙江海宁人。卒后被溥仪加谥号忠悫。早年在沪就读于东文学社，1901年赴日本留学，回国后曾执教于南通、苏州等地师范学校。1925年受聘为清华研究院导师。1927年6月投颐和园昆明湖自尽。是我国近现代在文学、美学、史学、古文字学、考古学等各方面都成就卓著的国学大师。致王潜明王潜明（1899—1926）： 王国维长子，1926年病逝。 （98封） 一 潜儿入目： 我昨晨行后，于今日午后五时抵津，有君羽在车站相接君羽： 即罗福葆（1899—1976），字君羽，罗振玉第四子，为古文字学家。王国维在南方脚气常发，故来北方。，即至张庄。汝岳汝岳： 指罗振玉，此时为王国维亲家。罗振玉（1866—1940），字式如，又字叔言、叔蕴、叔韫，号雪堂，别号仇亭老人、松翁等。原籍浙江上虞，著名金石学家、文物收藏家。晚清时曾任学部的二等咨议官，1909年补参事官，兼京师大学堂农科监督。“九·一八”事变后参与制造“满州国”活动，曾任伪满监察院长。著有《殷墟书契》、《三代吉金文存》等。适至北京，约明日还津。我途中一切平善，脚气在途中差愈，昨日走路较平日稍多，然腿上（弯后）却不发麻，睡后觉骨节间酸痛，此前日所无也。不麻而酸乃脚气渐愈之象，恐不数日即可告愈矣。望告知汝母等。汝明日入关入关： 1919年10月潜明考取上海江海关。办事后即写一详禀来。关上办事之人即有不合，万不可发脾气，至要至要！ 罗宅均安。君美君美： 即罗福成（1885—1960），字君美，罗振玉长子。中国民族文字研究专家，著有《西夏国书字典音同》等。在日界未见也。 八月十九日王国维信末署农历日期，八月十九系1919年10月12日。午后九时父字 二 潜儿入目： 十九日抵津后即寄一函，想已收到。脚气在途中已大好，至津后又稍好。然足尚无力，因此病令腿肉消瘦，故病虽愈，欲健步尚需时日也。家中想均好。纪明渐好，惟不可听其行动。此间天已寒，今早仅五十二度，已御之棉矣。丁辅之丁辅之： 即丁仁（1879—1949），原名仁友，字子修、辅之，号鹤庐。西泠印社创办人之一，书画家。处来稿，俟我来再校。汝至海关后情形望详禀。汝母分娩否？我在此甚好。下月或至京一次亦未可知。此谕。 八月廿六日父字 三 潜儿览： 前日致汝一谕并汝母一函，谅早收到。我早［来］此已半月，现脚气已大愈，升降一切如常，行路亦不觉疲倦，盖病已全去矣。现拟于初七八后乘轮船返沪。家中一切想如常。此间前十日甚寒，今已稍回温暖，想沪上亦然也。轮船尚未定，俟定后再行谕知。 九月初三日父字 四 潜儿入目： 前日与汝及汝弟一谕，想已收到。我现已定由新铭船反沪，于明日或后日开行，大约十一日可以抵沪，有冯友冯友： 老家人。同行，可以不必往船埠相接也。我脚气已愈，唯濒行尚有应酬，此为苦耳。 初六日午后父字 五 潜儿入目： 今日接来禀，具悉一切。媳妇媳妇： 江浙一带称儿媳妇为媳妇。此处指王潜明夫人罗曼华（字孝纯），罗振玉第三女。1919年5月王国维在上海主持了他们的婚礼。后王潜明从上海海关调至天津海关，寓罗振玉宅。小产后身体尚佳，甚慰。惟小产伤身甚于大产，之后宜一切谨慎。此次小产想不由外因，恐由身体不健之故。以后仍宜于身体加意，则将来不致再有此事耳。 此数日内情形如何？仍望禀知为盼。汝海关考试事已定，甚慰。汝弟来禀，云及今年如邮务员考取则明年春间正在学习期内，不能请假，好在前所择期尚未通知坤宅，故决以明年秋冬间办此事矣。汝岳父昨有信来，并致沈培老沈培老： 指沈曾植（1850—1922），又名增植，字子佩、子培、子培父，号寐叟、乙广、乙庵等，浙江嘉兴人。光绪六年（1880）进士，清朝末年曾任刑部主事、总理衙门章京，曾主讲两湖书院。学识渊博，著有《晋书刑法志》、《蒙古源流笺注》、《西北舆地考》、《海日楼诗集》等。著名诗人、音韵学家、历史学家、书法家。他曾寓上海海日楼，海日楼当时是进行文化研究和遗老聚集的地方。一函，今日已交去矣。望告知为荷。此间天气前数日甚寒，顷又转暖，大有雨意。津地想必甚寒矣。汝母服药七剂，顷已大愈。汝弟姻事改在明年，则经济上亦较舒也。 十月初六日夕父字 六 潜儿入目： 昨接汝初六日信，具悉一切。今日为阳历月初，想已至关办事。午饭想关中亦有厨役可包，不烦外出购食也。汝三弟汝三弟： 王贞明，时16岁。于初六日得信，调往镇江东面之下蜀车站学习，已于昨晨赴彼。故置办行装甚为局促，唯每月可回沪一次，故有做不及者俟下次带往。下蜀即冯友家所住处，适冯友回彼，即令随往为之铺设行李等。房屋车站必有之，伙食只可帮在站长处。想今明必有信到也。此间天气亦寒，闻汝已购一皮袍，如寒即须穿之，其面俟明年改作不迟。家中均好，馀俟后谕。 十月十日父字 外致汝岳一函即面交。 七 潜儿览： 昨接一禀，已悉。汝三弟处已三次来禀，冯友亦已来，言其情形尚为安适，惟饭食包在站侧公司，午晚两膳，早晨须另购点心耳。站长日班夜班共二人，其一年廿五六，其一年二十，与汝弟共三人。其电报等即就站长学习。下月初十左右当还家一次也。汝新妇罗宅邀往住数日。家中均安，馀后谕。 十月十九日父字 八 潜儿览： 今日接来禀，具悉一切。汝岳赴京，想已归津，所延师已定否？此间前数日已结冰，近复稍暖，昨冬至雨，今日稍有微雪，恐将近下雪矣。汝二弟汝二弟： 王国维次子高明在中学参加学生运动，罢课，被学校当局开除，于是决定考邮政。于初十日往考邮政，不知结果如何。汝在津尚须考试一次，此殆海关常例，因此落第者决甚少也。一切宜安心，不可怀厌恶失望之心； 若一事无恒，则他事亦难为矣。汝三弟昨有信来，云此月不能来，须年底回家，亦不言其所以然。殆因年底回或能多留几日也。家中一切如常。汝之罩袍已好，闻日内君美当来此，当令其带津。如不来则邮寄可也。哈园哈园： 上海哈同花园。哈同出身于犹太人家庭，只身到上海从事商业冒险，成为富商。他在园中办有仓圣明智大学。王国维应邀在此任教授，并任《学术丛编》主撰，原定每月出一期，出过24期。许多奠定王国维学术地位的力作皆发表于此。该校于1922年冬关闭。仍日往，下月便须停课也。汝母今日不适未起，殆因劳故非他病也。 致汝岳一函即转交。 十一月初三夕父字 九 潜儿入目： 前日寄一谕，想已收到。此间天气骤寒，冰冻数日不解。想津地更甚。闻汝在津皮袍内只穿夹袄，即棉袄亦未上身，罗宅劝汝加衣，汝皆不听，不独人家好意不可孤负，即此天气温度在三十度以下岂竟不知冷暖耶？望速穿不可违拗。汝二弟已于昨日往考邮政，约半月后可以揭晓。汝母前日病已愈，家中均安。馀后谕。 十一月初十夜父字 罗宅两书即交付。 十 潜儿览： 今日接来禀，具悉。前日郭寿臣赴津，托带罩袍、文明饼等，想当收到矣。汝二弟考邮政至今已廿馀日，尚未出票。汝三弟则年假时可以在沪。汝妹在宁，今年不来，须明春来也。家中用度本可稍省，而汝三弟赴镇治装等共六十馀元，又高明衣服亦须略须预备，故此数月用度仍多。幸浙江通志局送八十元，故得还汝岳五十元，已交季英季英： 即刘大绅（1886—1955），字季缨、季英，刘鄂第四子，后成为罗振玉长婿，时任职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学问精于考订，1955年卒于杭州。矣。年底略可敷衍，然须透用正月中薪数十元耳。汝照相收到。戴一皮帽自可以御寒，出外特可将两耳放下则亦可代风帽矣。汝小妹之疖已出脓而收功矣。 致汝岳父一书望交去。此间今日暖至五十六度，恐天气须变矣。 十二月初三夜父字 十一 潜儿入目： 我伤风数日，今稍愈，而左眼皮生一偷针，乃大肿，恐须出脓乃愈耳。沪地今晨得雪约二寸，顷已晴矣。致汝岳一书望转交。馀无别语。 十二月十二日父字 津地闹事情形如何？其实，以后各国皆将自顾不暇，外交上不致有吃亏之事。彼等鼓噪，其里面实为过激运动，其附和者皆不自知。汝等前此主张，皆系为虎作伥，助其声势。前见汝与汝弟书，似已知一二，汝须我之观察不误也。又字。 十二 潜儿入目： 晨接禀，已悉。汝三弟已于今晨反沪，一切安善，身材又稍增长，惟稍黑耳。哈园帐房娄某亏空各处三四万元，此次逃走，谅无可踪迹。其学堂尚无更动，至编辑处则裁人极多，唯存章、邹章： 章梫，字一山，清末曾任翰林院检讨。邹： 邹寿祺，字景叔，浙江海宁人。及我三四人。然我则明年学校功课须加增，势不能为编辑事矣。外间亦有姬君姬君： 指姬觉弥（1885前后—1964），本姓潘，名林，佛号佛陀，江苏睢宁人。潘某偶然发现与仓颉同姓，于是改姓姬，名为姬佛陀，字觉弥。少时勤奋，后考取犹太地产商哈同洋行的收租员，并提充为哈同洋行大班。被哈同之妇罗迦陵招进哈同花园后，又成为大总管、哈同洋行经理、仓圣明智大学校长等。他与哈同妻罗迦陵相识后，遂以姐弟相称，被称为“罗门弟子”。1949年移居香港。王国维称他们“皆谓系下等人”。地位摇动之说，但不知真否耳？自中旬以后此地连雨，今日似有放晴之意，不知元旦如何？ 除夕父字 致汝岳丈信二纸即转交。 十三 潜儿入目： 前接来禀，今又接贺节柬，并悉。此间已入梅节，雨水殊足。汝母在宁宁： 浙江海宁市。王国维故居位于浙江海宁盐官镇西南隅，坐北朝南，面对钱塘江潮。故居529平方米。1989年恢复原貌，正厅立王国维铜像。当时王国维南北任职奔走，一家人仍心系故园。，因西门屋事，欲催赵姓出屋或令立租契租与彼住，因事未了，故尚未来。昨令冯友往接，想日内必当来沪矣。君羽带来各物均收到。家中无事。夏间因有学生来或须搬家，现白克路池浜桥桥东路南有新造未成之屋若干幢，蒋孟频蒋孟频： 即蒋汝藻（1877—1954），字元采、孟平、孟蘋、孟频，号乐庵，浙江乌程（今湖州）人。光绪二十九年（1903）举人。著名实业家、藏书家，为吴兴三大藏书家之一（另两家是张钧衡、刘承干）。王国维与他同岁，同籍浙西。为给藏书楼藏书编书目事与王国维相识，后交往密切。他是王国维1916年到上海后的重要朋友，对王国维的事业、生活影响甚大，王国维的《观堂集林》即是由蒋汝藻主持出版的。蒋汝藻的书库名“密韵楼”，蒋氏先辈名之曰“传书堂”。王国维应邀为蒋汝藻写《密韵楼藏书》，或称《传书堂藏书志》，蒋每月致薪50元。为我先挂号，俟造成看后再定搬否也。上海现觅屋甚难，恐天津更甚。君羽今年完娶否？媳妇何时可来？望先禀知。 五月初九日父谕 致汝岳一函即转交。 十四 潜儿入目： 久不接来禀，甚念。近津地情形何似？上海米价飞涨至每石十六元，近公议限价石十四元，不知尚能低下否？近日正在梅雨中，晴雨相间，不知北方雨水足否？汝母于初五返沪，海宁西门老屋已出租，略行修理亦须费六十元左右矣。汝姑母汝姑母： 王国维长姊蕴玉。于月底须返宁，远威远威： 王国维的外甥。同往。汝叔父本拟出洋，嗣因购船票不得而其身体亦未全愈，大约此事已中止，又思改商业则恐未易也。致汝岳父一函望即交去。孙二不日返津，带有麻纱一段，肥皂廿块系汝母赠罗宅，又洋纱一段、花露水两瓶给媳妇，想不误也。 五月十八日父字 此间觅屋甚难，白克路池浜桥畔所造新屋索价六十六元，故已决定不迁，其从学之学生须再与商改办法。即将其来修作房金贴补亦不足也。又字。 十五 潜儿览： 前日接一禀并媳妇禀，具悉一切。我于初一日发痧、发热泄泻，二日而愈。然迄今体尚疲倦，饮食亦未复原，谅再二三日必全愈也。汝六弟汝六弟： 王登明（1919—1997），王国维幼子，后为上海医科大学药剂学教授。亦患泄泻，夜中至二三时即不睡欲起，故余人亦为之不得睡。然数日后当渐复常也。 北方兵事想已了，津地米价现如何？上海米价虽稍减，然以后恐总在十二元以上也。汝在海关既无甚事，无论中学与西学可以自择一门习之，每日读书亦不在多，苟能日以一二小时习一事，积久成绩自有可观。此事一面可以修养身心，若遇有用时亦可以为治生之助。若自己怠忽，则数年以后诚如汝禀所云，只能记住阿剌伯数及地名、船名等，则于自己亦甚危险也。现梅雨期已过，而天尚不甚热，月初数日稍凉，故病者颇多也。 六月七日父字 致汝岳一函即转交。 十六 潜儿入目： 前寄一谕，想已收到。多日未接来禀，顷接汝岳书，知媳妇又发热一次，医者言有肋膜炎嫌疑。然前次病已愈，或不至有此，当是外感为病。现已全愈否？望即禀知。沪上自入中旬每日九十馀度，今日尤甚。殆不能作事，每一拈笔，汗下如雨。我泄泻等早愈，汝六弟前患泄泻，后发痧疹，前数日有十许夜，夜辄醒不睡，须人抱持，故他人亦因不能安睡，现已全愈矣。汝姑母尚在此，大约六七月间须归海宁。汝三弟七月中当返沪一次。馀候续谕。致汝岳一函即转交。 六月十七日父字 十七 潜儿览： 前日寄一谕，想已收到。阅报知天津热至百十度左右。现上海每日九十四五度已极难受，津地如此当更甚也。汝每日赴关往反须携伞为佳，每出门时须饮茶一杯则不至罹日射病也。媳妇前身热近想愈。金家花园能比热闹处稍凉否？寓中俱安，汝三弟云七月中当返沪一次也。 六月廿三日父字 十八 潜儿入目： 前接来禀，具悉一切。此间天气又热至九十一二度，不知津地如何？媳妇所患疖想已全好，身热已退尽否？汝姑母于初七日返宁，潘宅三母舅患外症甚久，中医治之不甚见效，昨日至沪，今日往林洞省林洞省： 经常为王国维及他周围朋友看病的医师。处诊视，谓一时不易愈，大约须一二月方有效也。汝三弟于初十日来此，十二早赴龙潭。现已为电报生，月薪廿二元，每月可来沪三日，现令其每月储蓄八元，前此则所馀无几也。哈园二十日开学，媳妇今年既不能归，则冬天之被当由君羽带津也。 七月十六日父字 十九 潜儿览： 前日接来禀并媳妇禀，均悉。汝明春能南归，甚善。但不知未及二年请假得准否？汝三弟今日来此。汝母明正二十左右即须赴宁料理衣服及一切他事。我则须二月十五六往也。哈园明岁大约仍旧。我功课今年已每日二时，不能再增矣。汝明年拟请假四礼拜，则大约于二月中旬到沪，即不迟。媳妇与三少奶奶三少奶奶： 罗君楚夫人汪氏。同来亦想在此时也。家中均安。媳妇近想健壮矣。有致汝岳一书即转交。 十二月十五夜父字信末署名后空白处盖有收到日戳“十二月十八日”、“10.1.20”。 二十 潜儿入目： 前日来禀及媳妇禀，均已收悉。此间廿四五又得雪一次，天气稍正。汝弟患颊肿（俗名吐哺风），给假一礼拜，顷已将愈矣。汝三弟已于廿七日由龙潭调至丹阳站，今日有信来。汝六弟自十四五起发热，医者云是肺泡发炎，其病颇似疟疾，后热虽退尚屡发小热，今已稍愈。钱妈钱妈： 莫夫人生前所用的女佣。莫夫人辞世后，钱妈一直留在王家。终日看护，不能作他事。故今年年底，家中殊忙耳。有致汝岳处之书即转交。汝母明春正月中间还海宁。馀候后谕。 除夕父字信末署名后空白处盖有收到日戳“正月初四日”、“10.2.11”（即1921年2月11日）。 二十一 潜儿览： 前日接一禀及媳妇禀，今又接媳妇一禀，具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