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页面 1----------------------- 高栈敷 ----------------------- 页面 2----------------------- ﹃高栈敷﹄ ?即高台 ----------------------- 页面 3----------------------- 一 “那边不是死路 ，可以走过去。” “可以走过去吗？” 青年 回头问道。他头戴鸭舌帽，双手揣在怀里 ，一副无 所事事、悠然闲逛的样子。 这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周六 ，太 阳快要下山了。就在这个 时候 ，木崎时松沿着大路漫无 目标地一路 向西走来 ，在谷町 一带坡下的洼地里晃荡着。他是一位老师 ，在 比强力松地区 还要偏远的某个私立学校教书。 这一带的住宅区之间还处处残留着没有清理干净的墓地， 穿过住宅区，大路突然沿坡而下，也就是从这里开始 ，周围一 下子变得喧闹起来。两侧的小店一家挨着一家，杂乱拥挤 ，如 同被拔掉钉子硬撬开的货物箱积压在一起。豆腐店的喇叭声吵 吵嚷嚷，烟袋店的雾气袅袅升起。小孩四处奔跑 ，狗快速窜过。 ----------------------- 页面 4----------------------- 004 ·黑壁 再往前走一点点 ，看到的就只有摇摇欲坠的长屋了。夕 阳下 ，一个破损的炉灶放在竹床上。邻家的屋檐下 ，木条拼 成 的木板跨过水沟延伸过来。水桶和饭桶乱糟糟地扔在一 旁 ，像是在搞大扫除一样。门和 扇上满是破洞 ，况且几乎没 有什么东西可供遮盖 ，里面的人 明显太拥挤了。如果给这些 破烂直接贴上售价标签的话 ，破烂市场马上就会在这里繁盛 起来?? 这也无可厚非 ，没有人会 出于个人喜好 ，主动把 自己的 生活在路旁展示 出来。这条路的一侧有一处高崖 ，可以眺望 附近的景色 ，迅速升起 的浓烟、大片的草丛、如蛇行般蜿蜒 的茶色小径 ，都在空 中忽隐忽现 ，狗在其间穿行 ，一副小心 翼翼的样子。这高崖看上去就让人毛骨悚然 ，到处潮湿极了， 有些地方还生长着灌木。在它们 的压迫之下 ，这些长屋的后 门，只怕永远也见不到阳光。 因此 ，不仅是家里的男人 ，包括女人和孩子在 内，都被 一只无形的手从背后 向外推着 ，催促着他们去争取一天的口 粮。有人端坐在家里的情形 ，自然是想看也看不到了。 在屋顶上方 ，有从高崖上崩塌下来 的泥土 ，混杂着橘子 皮和瓷器的碎片，还有破碎的石碑 ，大约是从上面坟地的墓 碑上掉下来 的，沾满红土 ，挂在草根上。在淅淅沥沥的阴雨 天里 ，大白天里也像是燃起了苍 白的鬼火。 更可怕的是 ，长着青苔的水井上方的高处 ，有一些被扔 到高崖半山腰 中的垃圾。它们杂乱无章、绵延不绝、破烂不 堪 ，像是一条肮脏的瀑布悬挂在高崖上。 速效散、一粒丸等带着陈旧气息的广告 ，在路边和弄堂 里贴得满满 当当的，就像是用纸一层一层地糊在破衣箱上。 ----------------------- 页面 5----------------------- 高栈敷· 005 不从这些膏药下面穿过的话 ，清新的风根本就吹不过来。 在这一片狼藉中，勋八等在乡军人的门牌，显得非常牢靠 ， 可以说是镇守整个街区的军神。不过，就在 “彦左卫门殿下” 这威严的名字旁边 ，还贴着一张 “有结实的草鞋”的纸条。 屋檐下面有三个人 ，一个是穿着破烂短褂 的大婶 ，染着 斑驳的黑牙齿 ；另一个年轻女人敞开衣带露出胸 口，把硕大 的乳房硬塞在怀 中的婴儿嘴里 ，也不怕婴儿喘不过气来。她 头上扎着圆髻 ，头绳已经肮脏不堪了??还有一个也是女人 ， 由于只是在路过的时候匆匆一瞥，已经记不清长相了。 当时，时松就像是悟道了一般 ，看着傍晚青黑色的高崖 ， 有点茫然地伫立着。这时有人从后面叫他 ??女人们对他所 说的，就是刚才这句话。 这里并不是洪水刚刚退去的废墟 ，因此路 中央的米糠酱 桶和炭筐 自然也不是被水冲到这里的。穿过这些没有任何遮 盖的水槽和炉灶 ，感觉就像是穿过别人家的厨房似的。时松 跳过几条斜搁在水沟上的木板 ，蹒跚着向前走去。 “不好意思??”他在心中忍不住说了一句 ，然后就到了 这个地方。 二 前面是一道非常气派的大门，左右都有黑色的板壁 ?? 板壁的一角紧挨着高崖 的中部 ，向着药碾子般的凹陷处延伸 而去 ，却碰了壁 ，于是浑身一震 ，猛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 抵在树根下面的土地上 ，如同张开的网。在板壁的下面，一 股流水潺潺穿过山崖的侧边。 ----------------------- 页面 6----------------------- 006 ·黑壁 在树荫的遮蔽下 ，天黑得更早了。 时松透过缝隙看去 ，前面似乎无路可走 了。他正准备返 回，就在这时?? “谢谢 ！” “不用担心 ，沿着那道板壁边缘 ，顺着水流往前走吧。” 斑驳的黑牙齿笑着说。 “但是 ，那边不是私人领地吗？” “不是。”和服领子处微微露出后颈的女人说 ，“你要去哪 儿？”年轻的女人拖着木屐稍微上前一步 ，同时把孩子往上 掂了掂。 “也没什么 目标??就是随便瞎逛逛 ，活动活动。我也不 着急 ，就这么原路返回也行。” 听时松这么说 ，两个人看着他的脸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 “咦？” “什么？”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 “不过 ，真能走过去吗？” 斑驳的黑牙齿没有 回答 ，对年轻的女人说道 ：“没事的， 要走的话肯定没问题 ，你说是吧？” “是啊。”白牙齿点了点头 ，似乎完全 同意。然后 ，她把 另一只手也弯过去 ，抱住孩子的背。 “您慢慢走 ??路总归会有 的嘛，呵呵呵呵。”黑牙齿又 说。她的脸上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恶作剧般的神色。 而且 ，她的笑声听上去也带着诡异的嘲讽。猛然间，时 松有些担心和犹豫 ，但想到如果就这么原路返 回，岂不是更 加被对方小看。于是 ，他带着一丝愤然 ，下定决心满不在乎 ----------------------- 页面 7----------------------- 高栈敷· 007 地大步走了出去。 “一路小心了，这条路可不好走哟。” “谢谢。”时松 回过头来 ，把鸭舌帽拿在手 中说。只见那 个看上去和善些的年轻女人正在换手把小孩横过来抱 ，同时 整理着 自己的衣襟。然后 ，他就沿着板壁钻进了山崖下面。 在头顶上方的树木之间，透过草丛 ，可以看到墓碑像无精 打采的芒草般 ，一片一片地散落着 ，脚下的路已经昏暗起来。 水沟也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下面清澈的水 映照着树根 ，似流动非流动地摇晃着??水边有一条山洞般的 蜿蜒小路 ，只能容一个人从山崖和板壁之间擦着衣袖通过。 从板壁某个稍大的破洞 中不经意地望去 ，可以看见里面 的五轮舍利塔 ，还能看见洗手钵。再往前有一个干枯的藤架 ， 还有一个水池历历在 目，虽然池 中的水非常混浊。看来这是 一座寺院，而且这寺院的院落大得出奇 ，池子的水面上能倒 映出广阔天空中的云。 再往前走一点儿 的话 ，对面也被山崖紧紧包 围住 ，看上 去没有去路了??用那种经常用到的比喻来说 ，这地方就像 是在一个研钵的底部。 “不过 ，看来这里也是能直接走过去的，也许并没有什么 阻碍。”在时松不放心地追问之下 ，女人们那私语般的、略带 迟疑的回答 ，指的并不是什么公开的近路 ，而正是这条只有 当地人才知道的便道。 时松依旧轻松 自如地揣着手 ，信步走着 ，从板壁的破洞中 数过了寺院里的五个池塘。他走过一棵大树之后 ，只见去路被 高崖所包围，似乎已经到了尽头。而在上方 ，在遥远的天空中 高出树梢很多的地方 ，有一幢二层的房子 ，还能看得到栏杆。 ----------------------- 页面 8----------------------- 008 ·黑壁 但那并不是二层楼房。 不过 ，也不是三层、四层那么高??原来只有一层 ，只 见这房子像栈桥一样 ，从山崖的顶部伸向空中。 三 那山崖非常陡峭，从斜坡上倾泻而下的草丛 中，挂满灰 尘的柱子像脚手架一样 ，有力地 向上伸展着 ，正好抵在延伸 出来 的走廊下面，把这座带栏杆的房子支撑在树上。拼命仰 起头向上看去 ，就像是桥桩或戏台地板下面的空间一般。 说到戏台，这房子就像是一个突出在空中的舞台。 上面拉门的纹样看上去很深邃 ，大约是夜色逼近的缘故 ， 显得既遥远又昏暗，看不清楚。 窗框上一扇拉窗也没有 ，走廊也敞开着 ，周边围着栏杆。 从时松驻足的地方 ，可以看到房屋的侧面，一边是墙壁 ， 颜色也是一片漆黑 ，脚手架般的桥桩 自不用说 ，就连透过窗 户看到的天花板也像船底那样斑驳。还有那条走廊 ，显得灰 扑扑的，栏杆也处处都是细小的缺 口。 站在这高栈敷上远眺的话 ，前后这么大的寺院，相 比之 下 ，也不过是下界 的一片瓦砾。不知道可 以一眼看到多远 ， 也许可以看到四谷的一半 ，一直望到赤坂。 这屋子是如此空旷宽阔，也许是心理作用 ，让人觉得简直 1 不像是六叠①或八叠那么大 ，而是有十五叠二十叠乃至更大。 从下面只能看见这个房间。抬头仰望 ，上面的门口处斜贴 ①日本计量房间大小的量词，一叠为一张榻榻米的大小。 ----------------------- 页面 9----------------------- 高栈敷· 009 着 “可以远眺京都”、“大阪历历可见”等招徕房客的广告 ，大 概已经决定不再从事建筑业 ，而是改卖祖传的望远镜吧。 但是只要看看地板下面的柱子 ，地基处就像土蜘蛛的背或 蛤蟆的头一样 ，也就知道这房子应该已经出租了有十来年了。 时松不 由得瞠 目结舌。不过 ，他信步走着 ，绕到房屋的 正面一看 ，原来根本不是空房子。 就在他和房子之间，正好有一棵不知名的树 ，看上去有 两抱粗 ，在这春天里早早就枝繁叶茂 ，高高地挺立在山崖下。 虽然它生长在水沟的另一边 ，但看起来似乎触手可及。 这棵树丛生的枝杈和对面的回廊互相掩映着 ，从那边大 约是看不到这里的。 在走廊 的转角处 ，有一个像是从画中走 出来 的女子 ，百 无聊赖般地倚靠在正面的栏杆上 ，像是在眺望黄昏的风景。 但是 ，看她的样子 ，似乎又不是在东张西望地欣赏着夕 阳或新月的景色。 她如同弱柳扶风般坐在那边 ，雪 白的后颈和艳丽修长的 鬓角朝 向这边。细得弱不禁风的竖条纹黑缎子衣领 ，大约是 绉绸面料的，而鲜明的浅蓝色衬领 ，让这衣领和长长的后颈 更为显眼。事后再 回想起来 ，虽然相隔那么远 ，他却清清楚 楚地看到衬领上面没有什么花纹。 她头上也扎着浅蓝色的头绳 ，挽 了一个婀娜妩媚 的三环 1 结 ，像是博多 ①产的圆腰带 ，蓝底上带有 白色金刚杵图案 ，松 松地系在扎染成浅蓝色的衬垫上。结扣被栏杆缝隙处的横木 ①?日本福冈市内那珂川以东的街区，古代是日本连接朝鲜半岛和大陆的港口 城市。名产有博多丝绸及用其制成的和服腰带、博多偶人等。 ----------------------- 页面 10----------------------- 010 ·黑壁 挡住 了，上方的衣袖 向空 中飘去 ，仿佛沉入了云中，腋下开 口很深的绯红色绉绸 向后翻着 ，贴着手肘 ，一直散落到端坐 着的下摆处 ，在临近黄 昏的山崖上 ，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装 点着淡紫色的晚霞。 时松有些茫然。 只见上面的女人许久纹丝不动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挡 在房间正对面的宽阔黑墙。 她 白色的指尖一闪，抓起红色的下摆两端 ，玉山崩塌般颓 然坐下来 ，柔美的后背靠在栏杆上 ，几乎就要把它压弯了。与 此 同时，这位青年也把 自己几乎 已灵魂出窍的身体倚靠在板 壁上。 隔着侧面的回廊 ，相距两三尺 ，又过来 了两个人 ??就 像是有着黑色翅尖的白鸽扑啦啦地从空中飞来 ，穿过树梢躲 进树荫一样。这两个人穿着 同样 的白衣 ，腰间裹着下摆很短 的墨色僧衣 ，头上泛着青蓝色 ，似乎是刚刚剃光的。两人都 眉清 目秀，皮肤很 白，长得 圆头圆脑 ，年纪都在十三 四岁的 样子 ，看上去非常可爱。 四 两个小和尚模样的人 ，踏着毕恭毕敬的小碎步穿过走廊 ， 简直可以说是蹑手蹑脚 ??眼看就要到女子的正面来 了，只 见两人都严严实实地戴着纸折成的口罩。 然后 ，他们整齐划一地捧出一个小小的容器 ，里面大约 装着某种饮料或其他东西。很快 ，他们就在女子面前并排跪 倒在地板上 ，远远可以看见 白色的身影和腰上黑色的僧衣。 ----------------------- 页面 11----------------------- 高栈敷· 011 这时，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 ，两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 走到栏杆前 ，用手撑着 ，探出半个身子朝这边俯瞰过来。白 衣的下面隐隐透出淡红色 ，似乎是 因为离那个女人很近 ，在 她和服下的长衬衣的映照下 ，两人 的皮肤都被染红了。但仔 细一看 ，原来他们身上都披着轻纱 ，而且看他们的眼角眉梢 ， 毫无疑问是两个女童。 一种 困惑的感觉如同迎头一盆冷水浇来 ，时松感到一阵 寒冷。回头一看 ，透过他靠着的板壁上的孔洞 ，背后寺院院 子里的池塘仿佛渗出黄 昏的色彩 ，突然间变得宽阔浩大 ，轻 轻漂浮起来。池水似乎漫过了 自己的后背 ，波光粼粼 ，红色 鲤鱼悠然游过。 那鲤鱼的影子也令人毛骨悚然 ，如同磷火一般。 头上轰隆轰隆地传来低沉而阴郁的声音。 “是樵夫。”他 自言 自语道。 也许是他看那个女人看得太出神，心荡神驰而没有发觉， 在大树树梢接近山崖的高处 ，似乎有一个人正在锯着什么东西。 大树枝繁叶茂 ，在浓荫遮蔽之下 ，连一只鸟都看不见 ， 只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在逐渐深入树干的中心。 他凝神细看 ，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 ，在对面栏杆的角柱 上 ，有一棵寄生的树木 ，它的树梢有一处绿色显得特别浓厚 而阴暗，在这无风的天气里 ，却微微摇动着 ，发出 的声音 ，树叶打着旋儿 ，如同纠缠在一起的假发。 “啊呀。” 锯末簌簌地掉下来 ，像是下霜一样 ，一点一点落在时松 的和服外褂 的衣领和衣带上 ，连衣袖 的褶皱 中都积 了一层。 这木屑竟是鲜艳的红色。 ----------------------- 页面 12----------------------- 012 ·黑壁 时松慌忙抖动全身 ，拍打着衣袖 ，走出树下。 天上下着雨 ，甚至下枪尖都不可怕 ，但是在这黄 昏时分 像这样用锯子 ，看来不完成预定工作是不会罢休 的。不消片 刻工夫 ，肯定会有一根房梁般的巨大木头轰然落地。 “快走 ，这里有点说不出的古怪。”他想。 可是 ，那女人实在是太过妩媚艳丽 ，让人筋骨发软、浑 身无力。时松好容易蹒跚着走到尽头 ，一拐 ，山谷原来是这 样浅 ，浅得出乎意料。 前面的低处依然是墓地 ，上方有一处缓坡通 向市区，坡 上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寂寞人家 ，家家的栅栏相连 ，向上倾 斜延伸而去 ，看上去像是一座桥。 一路相随的崖脚 ，就到这墓地为止。山谷的出口敞开着 ， 像一个簸箕。 在墓地和崖脚 的分界处 ，有一个池塘 ，看上去像是废弃 的水井形成的，四周的土壤都显得潮乎乎的，大概是被池水 渗透过的缘故吧。池塘的上方完全被树木遮挡住了。 时松一路走来时相伴 的那条溪流 ，其源头看来就是从这 个池塘里渗出来 的水。这水也不知是从地下涌出来 的，还是 从山崖上滴下来的。 那里有一个戴着 口罩的男人身影 ，模模糊糊 的，就像落 1 ①一样。他四肢不停地动着 ，像是在敲打 日的余晖照在大川端 潮水中晃动的桥桩。 他穿着紧身工作服 ，下摆很短 ，在水池 的边缘 ，有一个 巨大的旧竹篓 ，上面盖着 网，高度一直到他的腰部 以上。他 ①隅田川的吾妻桥（大川桥）下游右岸一带的名称。 ----------------------- 页面 13----------------------- 高栈敷· 013 手里横拿着一根竹竿 ，竹竿一头拖着一样东西 ，有图画中狸 1 ① 猫的睾丸 那么大。看起来那人像是刚刚钓鱼归来正在洗脚 ， 不过仔细一看并非如此。 他手 中的东西是一个耙子 ，他单手拿在离耙头很近的地 方 ，另一只手将一个簸箕抱在腋下。 簸箕紧紧贴着草丛 ，另一边缠在那人 的腰上，只见他用 耙子从山崖上往下扒拉着，把上面哗啦啦掉下来的东西用簸箕 接住。等到接满了，他把耙子放在一旁，双手拿起簸箕弯腰往 下面的竹篓 口中倒进去，这时就会传来沉重而郁闷的 “唰”的 一声 ，就像是吹过黄泉的风声一般 ，散发着令人心 中发冷的 腥气。 如果他是在薅落叶的话 ，用簸箕显得很奇怪。 片刻之间，对方已经把同样的工作重复了三次。 耙子放在一旁的时候 ，就好像沉入 了崖边 的草丛 中?? 那人迅速拿起耙子的柄 ，开始扒拉 ，那样子如同某种小动物在 用前爪刨东西。此时，簸箕也在他的腋下了。随着扒拉下来的 东西哗哗地落下来 ，簸箕很快就满了。然后 ，他把里面的东 西 “刷”的一声倒进竹篓中，当然，依然伴随着那令人厌恶的 声音。 他并不是在赶工 ，有些懒洋洋的，似乎连回头都嫌麻烦 ， 磨磨蹭蹭地干着 ，不过看起来相当熟练。总是在一呼一吸之 间，如同机械般精确地运动着身体??简直就像是安装 了水 车机关而缓缓活动着的稻草人。 ①日本民间传说中，狸猫的睾丸可以变大把人吞下去，有八叠那么大。 ----------------------- 页面 14----------------------- 014 ·黑壁 1 ① 时松不禁感到寂寞起来 ，如同在山田小 田 那一眼望不到 头的遥远山峡中，孤身一人看着秋 日的暮色。 “老爷子??”时松走到他背后 ，叫了一声 ，想跟他聊上 三言两语 ，得便 的话 ，还有些问题想问他——看来他也是住 在这附近的人。 “您真是干劲十足啊。” “唔唔。”口罩里的深处，传出了一个倦怠而不耐烦的声音。 那人拿起耙子 ，继续在草丛中耙着。 “您这是在干什么？” “在刨。” 在近处听来 ，耙子的钉齿薅过草丛 的声音 ，像是刮在鳞 片上一样 ，感觉非常不祥。 “在刨？刨什么呢？” “刨食呗，每天都要吃饭不是？”那人不客气地 回答 ，看 神色是觉得这话问得多此一举。 “是吃的东西吗？” “也拿去卖??” 2 ② “又不是松露 ，究竟是什么呢？” “还是别问的好 ，说出来的话要吓你一跳。” 时松这句话其实只是找个借 口搭腔，并不真的关心是什么。 “那好吧，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老爷子。” “什么问题？” “那边山崖上??”时松说着 ，转过身来打算指给对方看 ， ①日本地方。 ②一种珍稀的菌类，生长在地下，又称块菌、块菰，常利用猪来寻找。 ----------------------- 页面 15----------------------- 高栈敷· 015 不过美女的身影已经被树丛挡住了。带着惋惜彩虹稍纵即逝的 心情 ，时松继续说道 ：“那幢房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那房子不要钱就可以租下来 ，是有名的空房子 ，没有人 住的。” “不对 ，里面有人住的。” “呀！”那人说着 ，停下手中刚刚倒空的簸箕 ，猛地转过 身来 ，目不转睛地看着时松 ，目光十分凌厉。 时松本来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 ，在这 目光 的逼视之下 ， 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你 ！你看见了？” 时松发不出声音来。 “??” “唔，既然看见了，你也看看这个吧。” 说着他整个人蹲在水池 中，握紧的拳头 “当”的一声敲 在竹篓上 ，只见竹篓摇摇摆摆地晃动起来。 他拨开上面的网，数不清究竟有几百条的小蛇 ，像烟雾 一样疯狂地蠕动着涌上来 ，全都露出镰刀形的头。 时松一下子觉得喘不过气来 ，如同被一股大力扔过去似 的，立即向山崖奔去。到了崖边 ，只见他整个身体弯曲呈 弓 形 ，向来时走过的板壁冲过去。 红色的云雾充盈着小路。这些像瀑布般倾泻下来的红云， 原来是木屑。轰轰隆隆的声音像是一连串敲响的钟声 ，直往 耳朵里钻去。 树叶在空中激烈地打着旋儿。 “哇！” 时松叫喊着 ，任凭木屑从头顶一直撒落在 口鼻上 ，像个 ----------------------- 页面 16----------------------- 016 ·黑壁 瞎子般朝前 闯，终于冲出了山谷 的凹处。背后传来一 阵惊 天动地 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樵夫掉下来 了，还是树枝落下 来了。 后来 ，时松的眼睛有很长时间都不舒服 ，现在倒是 已经 好了。而他那沾满木屑的外褂 ，也处处染着宛若鲜血的红色 ， 随着时间的流逝才慢慢消失。 ----------------------- 页面 17----------------------- 浅茅生 ----------------------- 页面 18----------------------- 即浅浅的野草丛生之处。﹃浅茅生﹄ ----------------------- 页面 19----------------------- 一 听不到钟声传来、风声也寂静下来 的夜里 ，正好到了丑 时三刻。月 中丹桂树叶不断飘落 ，斧子砍上去如同砍在石头 上一般 ，月亮也被越砍越残缺 ，要不 了多久就会变成 阴历 二十六夜里的残月。不过 ，现在还是 阴历二十 日的月亮 ，二 楼靠近大路 的房 间里 ，有一扇 因为暑热而开着 的木板套窗。 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去 ，天空中有云流过 ，掀起无声的白色波 涛。月光越过大路对面的宅 邸板壁 ，照亮 了樱花树 的树梢 ， 那树的叶子 已经有些凋零 了，显出一派早秋气象。月光刚刚 照到上面，一下子又涌出无数黑云，遮住 了月亮 ，天空暗得 像墨一样?? 三钱一束 的葱绿色蚊香 ，在小火罐 中熏着 ，细细的烟袅 袅升起 ，然后向着与天空中的流云相反的方向飘散。 ----------------------- 页面 20----------------------- 020 ·黑壁 就在这张小桌上 ，有一个人茫然地支起胳膊 ，托着腮 ， 既没有要等的人 ，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 ，正在百无聊赖地吸 着烟。 “我可真闲呐。”他说着 ，吐了一 口烟圈。 “你 闲，我却忙着呢。”蚊香微微颤动着、扭 曲着、不知 疲倦地燃烧着。 前面的绿色拉 门上 ，挂着一盏十支光的电灯。在屋后灯 光照不到的暗处 ，如果再挂上从前的那种灯笼 ，就完全成了 一个后巷 ，蚊子在那里嗡嗡乱飞。看它们那 阴狠、沉郁而带 着锐气 的样子 ，根本不像要 闻烟而逃 ，相反 ，却平静地嗡嗡 抖动着它们尖利的嘴，满不在乎地想要叮人。 蚊香 的烟雾升腾起来 ，摇曳不 已，让人联想起红脚蚂蚁 在火山熔岩上 自如地独行 的样子。这闷热的夜晚，简直是让 人连片刻也无法入睡。 唯吉是这幢二层住宅的主人 ，他 回头看看背后敞开的带 扶手的窗 ，用袖子驱赶着那些嗡嗡作响的生灵 ，心 中期盼着 哪怕有一丝风也好。同时，他越过 自己在这六叠大的房间中 蔓延了一半 的影子 ，看着匆忙流云下的街景。树木和屋顶都 纹丝不动。深夜的街市如同深山一般 ，鳞次栉 比的房屋斜斜 地伸 向远方的山脚 ，院子、屋后和空地看起来就像散落在各 处的山谷 ，但一点凉意都没有。 “真热 ！” 他索性猛地站起来 ，闹别扭般地冲向扶手窗 ，四扇窗户 已经全部洞开 ，这一冲，仿佛他 的整个躯体都要被 “扑通 ” 一声扔了出去。 “呀！”他发 出一声 自暴 自弃 的吼声 ，像骑马般骑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