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页面 1----------------------- 佐桥甚五郎 ----------------------- 页面 2----------------------- 佐桥甚五郎· 003 ① 1 自丰太阁 攻打朝鲜以来 ，朝鲜与 日本两国间就完全断绝 ② 2 了往来 。但后来 ，对马守 宗义智奉德川家 旨意 ，不断从 中斡 旋 ，终于在庆长九年岁末 ，请得松云、孙 文、金孝舜三位 朝鲜僧人来访 。德川家康安排三人留宿于京都紫野的大德寺 ， 并在次年春天与秀忠一起上洛③ 3时予以接见。 时隔一年后 ，在庆长十二年的四月 ，朝鲜首次派使节访 问 日本。此时家康 已隐居于骏府 ，因此使节到达京都后 ，先 被告知要前往江户谒见家康。闰四月二十四 日，使节团抵达 江户的本誓寺 ，五月六 日谒见了将军。五月十四 日，使节团 离开江户 ，十九 日到达兴津的清见寺。次 日正午 ，家康就在 ①　丰太阁：丰臣秀吉的称号。 ② 对马守：江户幕府的官职名，相当于日本对马国的国司。 ③　上洛：日语中是 “进入京都”的较正式的说法。日本仿照中国古代的 国都洛阳建立平安京，对它雅称为“京洛”，于是后来称呼进入京城为 “上洛”。 ----------------------- 页面 3----------------------- 004 ·百物语 ① 1 骏府城召见了使节团。使节团依照安排 ，先造访老中 本多上 野介正纯的宅邸，在那里换好朝服 ，登城觐见。 此次的正使共有三人 ，分别为通政大夫② 2吕 吉、通训大 ③ 3 夫 庆暹与同丁好宽 ，从本 国自带乘轿三架而来 。吕 吉的乘 轿座位的右边装饰有手持绢花的人偶 ，其原本手捧的朝鲜王 李 亲笔 国书已于江户交付将军。紧随其后 的是上上官金佥 知、朴佥知、乔佥知三人 ，均乘坐长崎制造的白木乘轿。再 其后是上官二十六人、中官八十 四人、下官一百五十 四人 ， 使节团总人数共计二百七十人。途 中各驿站接应他们 的 日方 队伍规模则是 ：鞍马一百五十匹、驮马二百余匹、脚夫三百 余人。 在受到接见之前 ，使节团先将贡品在廊下一字排开。贡 品为人参六十斤、白麻布三十匹、蜂蜜百斤、蜜蜡百斤 ，共 计 四色礼品。与此前进献给将军家的十一色礼品相 比，此次 的贡品在形式上远为简略。大概是 因为使节团原本并未料到 要在江户和骏府分别进贡 ，进退两难之间，只好匆忙调达些 礼品充数吧。在江户随国书一 同呈上的附函中，虽有十一色 礼品的 目录 ，据说跟国书本身的墨色也有些微差别。 当 日，家康身着翠色服饰 ，落座于上席——两叠草席之 上再铺设织锦坐垫的席位。使节们来到席位之前 ，顿首行礼 两个半之后 ，三人从右至左排列站好。上上官金佥知、朴佥 知、乔佥知三人则在廊下排成一列行礼。此时 ，使节并无任 ① 老中：江户幕府的官职名，职位大致和镰仓幕府的“连署”、室町幕府的 “管领”相当。老中是征夷大将军直属的官员，负责统领全国政务。 ②　通政大夫：古代朝鲜官职，相当于正三品堂上官。 ③　通训大夫：古代朝鲜官职，相当于正三品堂下官。 ----------------------- 页面 4----------------------- 佐桥甚五郎· 005 何其他书信可以呈上 ，主人也没有奉茶敬酒的意思。片刻后 ， 先 由三位正使再次顿首行礼两个半 ，之后三位上上官再次在 廊下行礼。所有礼节结束之后 ，三位正使就径直领着上上官 退下。 家康 目送六位朝鲜人 的背影消失之后 ，环顾 四周 问道 ： “可有何人觉得站在走廊上的第三人十分眼熟？” 家康身侧有 以本多正纯为首的十余近臣，为使节团带路 ① 1 的宗义智也还在场。但当众人听到大御所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时 ，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应答 。最后还是宗义智战战兢兢地 开 口回答 ：“第三人名为乔佥知。” 家康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环视座上众人。 “已经无人记得了吗？老夫虽然已经六十六岁 ，这双老眼 可还没有花啊。如果天正十一年他从浜松潜逃时是二十三岁 的话 ，到今年也该 四十七 了吧？这无耻之徒 ，居然摇身一变 成了朝鲜人吗？那家伙就是佐桥甚五郎啊。” 满座近臣面面相觑 ，一时间竟无人接话 。本多似乎有什 么话想说 ，从旁边偷偷打量着大御所的脸色。 家康看 了本多一 眼，“好 了，设宴的事情就 由你做主。” 只因家康决意移居骏府城还是今年正月二十五 日的事 ，城体 的修缮 尚未完成 ，因此他 已经事先吩咐在本多的宅邸宴请朝 鲜来的使节。 “是否需要去追查使节团的底细？”本多一边问，一边还 是窥探着家康的脸色。 ①　前征夷大将军或将军之父的居所，又为对该人的敬称。近世多用于特指 德川家康或家齐。 ----------------------- 页面 5----------------------- 006 ·百物语 “不必了，其他人大概也不清楚吧 ，也可能领头那三人完 全不知道这 回事。总之 ，打发这群人尽快离开此地便是 ，别 让他们跟本地的人物互通音讯。” “是。”本多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设宴的安排事先早 已准备就绪。使节们依照吩咐回到本 多宅邸换上平常的服饰 ，参加为他们接风洗尘的宴会 。本多 和宗一起从城里归来后 ，便绕着弯子开始盘 问刚更衣完毕、 正在小憩中的吕 吉 ：“今天参加觐见的人 中，是否有大御所 认识 的人？”但翻译所传 回的信息却是 ：“完全不知道有这 回事。”而且 ，不管怎么看 吕 吉的神色 ，都只是因为意料之 外的问题而吃了一惊 ，并非是隐瞒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接风宴会也无人作陪。宴席将尽、菜肴快要撤下时 ，大 泽侍从、永井右近、城织步三人作为大御所 的使节前来 ，向 三位正使赠送 甲胄三身、太刀三把、白银三百枚 ；其下的金 佥知等三人获赠刀三柄、白银一百五十枚 ；上官二十六人得 白银两百枚 ；中官以下得方钱五百贯 ，权作洗尘薄礼。 使节团遵从本多的示意 ，当 日就离开了骏府 ，北上藤枝 ， 于五月二十九 日到达京都紫野 ，六月八 日出发前往大阪，在 大阪乘舟起航则是六月十一 日的事情。 日本进攻朝鲜时曾俘 获男女老少一千三百 四十多人 ，现在也千里迢迢从江户跋涉 而来 ，与使节团一同乘船出海归国。 关于佐桥甚五郎的故事 ，还要从浜松城刚建好 时说起 。 当时还 自号三河守的家康就移居彼处 ，将 自己先前一直居住 的冈崎城让给了嫡子信康。也是从那时开始 ，信康将 自称改 为冈崎二郎三郎。这位 冈崎殿下刚满十八岁时 ，身边有个 比 ----------------------- 页面 6----------------------- 佐桥甚五郎· 007 主人还年轻两岁的小姓 ，名叫佐桥甚五郎。这位少年心思敏 捷 ，无论主人有什么事 ，无须吩咐就能抢在前头做好 ；同时 他的武艺还很高超 ，在同龄人 中，无人能与他匹敌。除此之外 ， 甚五郎还擅长表演 ，尤其吹得一手好笛。 某次 ，信康在参拜归来 的途 中，路过城下的郊野。恰逢 初春时节、冰雪消融之时 ，一羽 白鹭落在广阔的黑沼对岸稍 作歇息。在泛着银光的蜿蜒水带旁 ，伫立于黑土之上的白鹭 ， 看起来就像轻轻飘落 的一抹棉絮。小姓 中有一人突发奇想 ， 问起是否有人能打中那只白鹭 ，但众人几乎一致认为不可能。 虽然甚五郎最初只是默默地听着 ，但当所有人都赞 同说这个 距离无人能 中之后 ，他却 自言 自语地小声说 ：“也不是什么 打不下来 的东西。”旁边一个 叫蜂谷的小姓听见了十分不满 ， 便说 ：“只有你 自己这么认为的话 ，便打下来让我们看看啊。” 甚五郎答道 ：“打来看看也不是不行 ，要赌点什么吗？”蜂 谷一听立 即回嘴 ：“我现在身上带着 的东西 ，你想赌什么都 可 以。”“那行 ，就来打打看吧。”甚五郎一边说着 ，一边 出 列请求信康 的准许 。信康觉得这也是助兴之事 ，便拿过 由随 行武士保管的火枪 ，交给甚五郎。 “打不打得 中都是运气 ，若是射偏 了也没什么可笑 的。” 甚五郎搁下这么一句 ，便毫不迟疑地举枪射击。众人屏息望 向白鹭。那鸟儿初看虽像要展翅飞走 ，却终究化为轻絮般的 一抹 白影 ，倒卧在漆黑的地面上。 自信康 以下 ，所有人都不 由得高声欢呼起来 ，并吩咐随从去借小船将鸟儿带 回，之后 ， 便一同回到宅邸。 然而 ，次 日早晨 ，城 内诸人便被意料之外 的发展惊得 目 瞪 口呆 。那个名叫蜂谷的小姓离奇死亡 ，身上一道伤 口也没 ----------------------- 页面 7----------------------- 008 ·百物语 有 ，而甚五郎也不知所踪。在射 中白鹭后一起 回家 的路上 ， 另外一名小姓 曾听到甚五郎对蜂谷说 ：“约好 的赌注之后再 谈 。”而在搜查蜂谷身边物品时 ，官吏也发现 ：众人印象 中， 蜂谷原来带着一对有金熨斗印的大小太刀 ，现在却莫名消失 了。取而代之留在现场的是疑似甚五郎所有的太刀。除此之 外 ，似乎完全没有其他线索能作为判断这奇怪事件 的依据。 只是根据众小姓的说法 ，蜂谷 曾 自称那对丢失的太刀是有深 厚家族渊源的宝物 ，平 日里一直十分珍惜 。而甚五郎似乎也 一直都对这两把刀大加赞赏。 此后 ，甚五郎一直行踪不明，终于连蜂谷 的一周年忌 日 也过了。某天 ，甚五郎的堂兄佐桥源太夫来到滨松德川家的 宅邸请愿 ，说 自己知道甚五郎就躲藏在离此不远的乡下 ，希 望能替堂弟 自首来保住他一命 。源太夫如是说 ：甚五郎在射 杀 白鹭时跟蜂谷打了赌 ，当时蜂谷说只要是他身上带着的东 西都可以做赌注。甚五郎运气不错 ，当真打下了白鹭 ，于是 便 向蜂谷索要他一直眼馋的那对大小太刀 ，而且还说不是 白 要 ，而是拿 自己的刀交换。但蜂谷却说这对有金熨斗印的太 刀是蜂谷家渊源深厚的宝物 ，因此不能给甚五郎。甚五郎便 不答应 了 ：“武士只要立下誓言 ，连性命都可 以舍弃。就算 你再怎么说家史渊源 ，你身边所携之物里 ，我只想要这对太 刀 ，就给了我吧。”但蜂谷依 旧坚决拒绝 ：“不 ，唯独这个不 行。要舍弃性命是再容易不过了，但家族宝物是用命也换不 来 的。” 于是 ，甚五郎便骂道 ：“你这个背信弃义 的败类 ！” 蜂谷大怒 ，想要拔刀砍他。甚五郎徒手 自卫 ，照着对方的要 害来了一下 ，蜂谷就这样直接断气了。甚五郎生平言出必行 ， 便取走 了蜂谷的太刀 ，并将 自己的太刀留在蜂谷房 中。源太 ----------------------- 页面 8----------------------- 佐桥甚五郎· 009 夫将这番话告知家康后 ，说 ：“无论如何 ，甚五郎年纪 尚轻 ， 希望殿下能网开一面 ，饶他不死。若是不行 的话 ，也希望能 允许他 自行了断。” 家康听了这番话 ，考虑片刻之后说 ：“听过你这番话之后 ， 我觉得 ，虽然甚五郎的行为和想法听起来有些道理 ，但他终 究是犯下大错 。不过 ，正如你所说 ，他年纪还轻 ，若能为国 立下什么大功的话 ，便能借机免他一死。” “是 ！”源太夫将脸贴在草席上不肯起身 ，许久之后才抬 起头看 向家康 ，眼中泪光 闪烁 ，“您认为甚五郎该如何为 国 尽忠？” “甚五郎这年轻人聪明伶俐 ，武艺好像也不错吧？若是有 机会 的话 ，就去把甘利做掉吧。”家康丢下这句话之后 ，就 起身离开了。 当时正值 甲斐的武 田胜赖将甘利 四郎三郎围困于远江国 榛原郡小山城 ，然而 ，满月之夜 ，城中却还在举办赏月宴会 。 身材肥满的甘利大杯饮酒 ，让年轻的武士们纷纷献艺 ，进行 各种表演。 便有三河之水势 若有小山为堰，亦需屈服 唯有波涛之音来势汹汹 此 曲一出，举座喧哗。不久后 ，夜色渐深 ，甘利命众人 退下 ，只留下一个新来的年轻人。 “啊啊，这帮人真是吵闹不堪。赏月的乐趣现在才开始呢， ----------------------- 页面 9----------------------- 010 ·百物语 再 吹个笛子给我听听。”甘利说完之后 ，以年轻人 的膝盖为 枕躺了下来 。 年轻人吹起笛子。因为不知何时会被要求表演 ，他一直 将笛子带在身边。夜色越发深沉 ，蜡烛也越烧越短 ，长长的 烛芯上半身变 白、下半身变成朱红色 ，熔化的蜡液像冰凌般 滴下 ，高高堆在蜡烛脚边。清澈 明亮的月光盖过 昏暗浑浊的 烛光 ，将客厅染成一片青 白色。近处不知何处有蟋蟀在 叫， 笛声 中混杂着虫鸣一起传来 。甘利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 笛声突然停了下来 。“恕在下失礼 ，殿下您这样不冷吗？” 年轻人放下笛子 ，左手轻轻按 向了仰躺着 的甘利 的左胸 口， 就在浅葱色夹衣上有阴文印染花纹的地方。 甘利在半梦半醒 中，以为年轻人是在替他拉紧松开的衣 襟。而同时 ，他感到一股冰一般的寒意 ，从那人刚刚用手碰 过的地方直直刺进胸 口的深处。有一种不知是什么的温暖之 物从胸腔里反冲上喉咙口。甘利逐渐失去了意识 。 甚五郎轻松讨伐了三河势力鞭长莫及 的甘利 ，并割下他 的发髻作为信物 ，然后就像鼯鼠般轻巧地从小山城脱身而出， 回到堂兄源太夫在滨松的宅邸。家康依照约定接见了甚五郎， 但召见时关于甘利的事一句也没提。虽然蜂谷的亲族对甚五 郎的回归心有不满 ，但既然这是大殿下的意思 ，他们当然也 无法说三道四。 虽然甘利被杀 ，但小山城并未 因此陷落。这期间发生了 不少事 ：先是武 田信玄过世七年之后 ，上杉谦信也随之去世 了。三十六岁获得右禁卫权少将之职的家康及其一 门的地位 越发荣宠 ，但在嫡子二郎三郎信康二十一岁、次子于义丸 （秀 ----------------------- 页面 10----------------------- 佐桥甚五郎· 011 康 ）五岁那年 ，又发生世间称为 “筑山殿事件”的变故 ，信 康 因被织 田信长怀疑而被迫 自尽。后来继承将军之位的三子 长丸 （秀忠 ）便是这一年出生的，四子福松丸 （忠吉 ）则出 生于翌年。又过了一年 ，家康多年来视为眼中钉的小山城才 终于陷落——而这正为武 田胜赖陨落的悲剧拉开了序幕。 武 田家被击溃的天正十年 ，正是德川家的命运天平不停 左右摇摆的第二年。明智光秀出人意表地起兵讨伐信长 ，羽 柴秀吉则与毛利家联手率兵掀起复仇之战。当时 ，家康正在 旅途中，借助茶屋四郎次郎的财力和本多平八郎的一柄长枪 ， 才勉强 回到冈崎。他刚整顿好军队，率军来到鸣海 ，秀吉却 派来使节 ，带来光秀已死的消息。 正当家康试 图将武 田家 旧臣招到 自己旗下时 ，小 田原的 北条新九郎氏纠集 甲斐的一伙起义之徒前来攻打。家康率军 直捣古府 ，以不到八千的兵力对阵北条的五万人。那时 ，佐 桥甚五郎和同为年轻武士的水野藤十郎胜成一起在若御子① 1 办事 ，因此错过了这场战斗。年末 ，家康对有军功的武士行赏 ， 虽然甚五郎也在其 中，但家康对藤十郎和甚五郎两人却无赞 美之词。 到天正十一年 间，因为二女督姬要嫁去不远 的小 田原 ， 滨松的德川家宅在一片忙碌之 中，还得 向迁往大阪的羽柴家 派遣贺使。当时 ，身为近侍 的甚五郎在起居室隔壁 ，听到石 川与七郎数正刚好在御前 自告奋勇担任前往大阪的使节。 “带个机灵的年轻人一起去吧。”家康说。 “那请让佐桥跟我去吧。”石川说。 ①　若御子山位于今琦玉县秩父市。 ----------------------- 页面 11----------------------- 012 ·百物语 家康许久没有说话 。甚五郎正在纳闷时 ，家康终于开 口 了 ：“那家伙不拴紧了就没法用。我听最近加入我们 的甲州 人说 ，甘利就像疼 自己亲儿子一样疼爱他啊。可惜却被这个 残忍的家伙在睡梦中割掉了脑袋。” 甚五郎听到这句话 ，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然后突然 站起身来 ，离开德川宅邸，也没有 回一直借住 的堂兄源太夫 家 ，就这么消失了踪影。根据源太夫家里人 的说法 ，甚五郎 ① 1 平时就在贴身的钱袋里揣着百两小判 。 天正十一年从滨松消失的甚五郎，终于在庆长十二年以 乔佥知的名义归来 了吗？又或者这只是家康看走 了眼？事实 究竟如何 ，已经无人知晓。佐桥家 的人就算再怎么被盘 问， 也都异 口同声地坚称不知情。然而 ，随后便爆出佐桥家里储 存有大量 已经长成人形的上品人参 的消息。这些人参到底是 从哪里来的呢？也有人提出这个疑问。 这个故事来源于 《续武家闲话 》。根据佐桥家的家谱等资 料 ，甚五郎早在永禄六年就在讨伐一向宗徒② 2时战死。《甲子 夜话 》中，庆长十二年 ，混入朝鲜使节 中的德川家 旧臣名叫 笕又藏。在林春斋的 《韩使来聘记 》等作品中，谒见家康 的 上上官只有金、朴两人。若读者 中有人知晓关于佐桥甚五郎 的其他传闻，请务必烦劳将其事迹和出典简要写下寄给作者。 大正二年三月字 ①　天正年间至江户时代铸行的薄椭圆形金银货币。 ② 佛教宗派之一，台湾称之为“净土宗”，在日本战国时代由于势力过大， 对诸侯造成很大困扰。此处战死便是指著名的“一向宗农民战争（一向 一揆）”。 ----------------------- 页面 12----------------------- 魔 ? 睡 ----------------------- 页面 13----------------------- 魔 睡· 015 大学法律教授大川涉把旅行包放在起居室中央 ，一边思 考着 ，一边把身边散落的书本和衬衫之类塞进包里。大川博 士性格平和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惊慌失措 ，就算碰上其他 人会手忙脚乱的场合 ，教授也能保持平心静气 ，让平时就清 醒的头脑变得更加思路清晰。教员会议上出现问题、前辈收 束不住场面时 ，只要教授缓缓站起身来 ，用一如既往的沉闷 语调陈述意见之后 ，问题多半都能就此宣告解决。也正因如 此 ，他的友人才会说 ：那男人做教授太可惜 了，真想看看他 当行政官处理事务的样子 ，或者他干脆就该改行当律师 ，用 自己的聪明才智解决各种疑难杂案——但教授本人却偏偏碰 也不碰带有行政色彩的东西 ，据说是 因为他极其讨厌做事不 彻底。 不过 ，教授只要一碰到琐碎之事就会立刻束手无策。首 先 ，只要一到必须出门旅行的时候 ，因为觉得随之而来 的各 种琐事麻烦无 比，他出发前整整一星期都会苦不堪言。收拾 ----------------------- 页面 14----------------------- 016 ·百物语 行李就是麻烦事之一。如果这么怕麻烦 的话 ，就交给其他人 做好 了——可那也不行。朋友 问过为什么不干脆让人帮忙 ， 得到的回答是 ：“让别人来做 的话 ，会把不需要 的东西装进 去。”如果 问他 ：“既然有 ‘不需要 的东西 ’，肯定是 ‘需要 的东西 ’也多少装进去了，这样不好吗？”然后 ，就会得到 这种长篇大论 的回答 ：“那倒没错 ，假如是身后跟着一群佣 人、带着无数箱包旅行的有钱人 ，就算背着全副身家去旅行 也没有关系。但连一个小小的旅行包都要让别人帮着收拾的 话 ，等我抵达 目的地打开包一看 ，如果需要 的东西不在最上 边 ，我就会嫌麻烦把包丢开压根就不找了。与其落到这个地 步 ，还不如 出门的时候什么都不带 呢。”因此 ，虽然今天妻 子不在家 ，他也觉得无所谓。就算她在家 ，他也从来没让她 帮忙收拾过 ，学生也好 ，女佣也好 ，当然也都被赶得远远的。 他独 自收拾着行李。 博士把这次旅行要用到的参考资料装进包 的最底层。这 次是因为关西某大公司里发生了棘手的事件 ，在民法方面造 诣深厚的博士接到政府的授意 ，表面上是休假出门旅行 ，实 际是去暗中进行实地调查。博士叹了口气 ，点上一根埃及雪 茄 ，吸了一 口之后 ，把雪茄放在烟灰缸上 ，一鼓作气将领 口、 袖边和手帕之类 的都塞进旅行包里 ，然后叼起抽了一半 的雪 茄陷入沉思。他在考虑的是 ，在长途车上要看什么书。就算 在搭乘市 内电车时 ，教授也一定会手捧一本书看 ，出门旅行 的话更是会在长途车上读书。但他从来不在这种场合阅读专 业典籍 ，而是会看其他专业领域的书。正因如此 ，他才能对 着哲学家谈哲学 ，对着医生讲医学。他很少谈起 自己专业领 域相关 的话题 ，他在各个学术领域都颇有心得 ，在法学界也 ----------------------- 页面 15----------------------- 魔 睡· 017 是公认 的博学多才之人。博士考虑了片刻 ，但最终还是认定 为这种事费心也是 白搭 ，于是把前两天从德国寄来的德默尔① 1 ② 2 ③ 3 全集第八卷 ，以及哈尔特 和勋伯赫 的剧本装进了包里。德默 尔全集是从去年开始订购的，文集 的第八卷到的时候 ，翻开 第一页 ，上面就仿佛宣言般地题写着 ： 天才于最初登场， 批评家现于最终， 结束一切的会是谁？ 天才的公众啊，请为之画下句点吧。 博士摇摇头 ，自言 自语道 ：“将最后 的审判托付给公众 舆论 ，未免有些不太靠得住吧。”这卷剧本是 因为听说获 了 ④ 4 席勒奖 才订的。剧本放进去之后 ，包的最上面还有些许空当， ⑤ 5 于是 ，他把每周寄过来的 《科隆报 》 也放了进去。 这时 ，纸门被拉开了，穿着小仓和服裙的学生伏在门口， 手按着门槛说 ： “老师 ，杉村博士来了。” 学生还没来得及引客 ，医科大学教授杉村茂就哧溜一声 钻进房 间，学生只好直接退下 了。杉村博士进 了主人房间， 也不坐下来 ，一边用右手把玩着摘下来 的夹鼻眼镜 ，一边 四 下张望了一番 ，并说 ： ①　理查德· 德默尔（Richard Dehmel ）：印象主义诗人。 ②　哈尔特（Hardt ）：德国小说家，剧作家。 ③　勋伯赫（Schonherr ）：奥地利剧作家。 ④ 席勒奖：德国颁发给优秀剧作品的文学奖项。 Kolnische Zeitung ⑤　《科隆报》（ ）：当时重要的德国报纸。 ----------------------- 页面 16----------------------- 018 ·百物语 “呀 ，乱成一团呢。要出门了吗？” “嗯，算是半公半私的旅行。好了，坐下吧。我坐夜班车走 ， 时间还有的是。” “这样啊，我还真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客人 自己拉过垫子坐了下来 。 “今天的报纸似乎已经听到风声了呢。” “我平时不怎么看报纸的。” “我也一样啊，只是听人说 自己上报纸了这种程度而已。 需要你亲 自出面来这里倒是很少见啊，难不成你是想借机去 上野赏花吗？” ① 1 “虽然也路过上野 ，但花可没看成。从精养轩 开始我就 把车还掉了，一路闲逛到金井家那边。说实话 因为离你家很 近 ，回来路过时还去打了个招呼。” 博士受命远赴海外研习民法时 ，同行 的便是医科 的杉村 和文科 的金井。三人 因为一起在柏林 留学的缘故 ，关系非常 亲密。三人 的气质也很相似 ，其 中除了金井湛有点神经质之 外 ，大川博士和杉村博士性格 中的那种冲淡平和几乎是如出 一辙。 “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啊。你除了在大学做研究之外也做 实地诊疗 ，就算无可奈何也得跑去出诊 ，没什么机会像这样 到别人家里来聊天。我也得尽我无聊 的教学义务兼职上课 ， 也一样没时间。不偶尔这样绕个远道的话 ，要说上话可不容 易啊。” 女佣端来茶水 ，博士吩咐她再去泡壶红茶。 ①　位于上野的法国料理百年老铺。 ----------------------- 页面 17----------------------- 魔 睡· 019 “夫人去哪里了？”客人问。 “小石川的岳母身体不太好 ，去找矶贝医生看病 ，把她一 起带去了。岳母在电话里说想找人陪，听妻子说我要出门后 ， 本打算一个人去 ，可我想着既然我走 了她在不在家也没什么 区别 ，就叫她跟着一起去了。不过 ，差不多也该 回来了吧。” 妻子娘家在商界相 当有名 ，在小石川有座很大 的别墅。 主人的岳母就住在那里。 “是什么病啊？” “别提了，明明跟平时你替她看诊时一样 ，病情没啥变化 ， 但不知道谁说让神经科专家看一看 比较好 ，于是就变成去矶 贝那里了。” “这样啊。更年期症状会搞成那个样子 ，从一开始就去看 精神科还 比较好吧。” “哈哈哈，若是那样的话 ，对你也是好事一桩吧 ，看你对 这个病例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没这 回事 ，无论怎样的患者我都是全心投入对待的。” “当然是这样没错了，换我要是当了律师也是一样吧。不 过矶贝那家伙 ，不是会挑患者的吗？” “嗯，不过他只要收了病人 ，似乎还是会负责到底的。虽 然谁也没权力在这方面说 了算 ，不过患者越少 ，观察诊疗得 就越精细 ，他的做法也算有些道理吧。” 侍女送上红茶 ，主客同饮之。客人正打算随手取一根埃 及烟来抽 ，却被主人阻止了，说 ： “等等 ，你抽这个 比较好。” 主人伸手递过来半包烟。刚才他用纸包 了一半 Manual Garcia 烟塞进旅行包里 ，这就是剩下的那一半。客人看了看 ----------------------- 页面 18----------------------- 020 ·百物语 纸盒的盖子 ，然后拿了一根。 “还挺奢侈的嘛。” “又不是一直都有这种东西抽。之前 ，受德国大使之托翻 译了些无聊东西 ，这是对方的谢礼。” 客人抽 了几 口，望着雪茄上那还没碎落的雪 白烟灰 ，像 是在思考什么似的，突然开 口说 ： “你跟矶贝有交情吗？” “嗯，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我们打算离开柏林 时那家 ① 1 伙才到 ，因此根本没见过几面。此后 ，他投入叫厄尔布 还是 什么的教授 门下 ，没过多久就去了海德堡。回国之后 ，我们 也只有在宴会上说过话的交情。但声名远播到像他那种程度 ， 却没有堕落成开业医生 ，而是始终保持着学者态度 ，总的来 说我还是挺钦佩他的。他似乎还不时往德国的杂志投稿论文 ， 而且还不是简单的病历记录 ，在其他领域也都有涉猎。之前 ， 我看 自己的学术著作时 ，在论述责任能力的文章里 ，我好像 还引用了他的说法来着？论证还做得很详细呢，那家伙脑子 很好用。” “没错 ，在我们这群人里 ，他也算得上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吧。但你觉得他性格如何？” “我跟他并不太熟。感觉他做事滴水不漏 ，有时也给人太 过谨慎的印象。可能跟他身材矮小、皮肤 白皙、动作敏捷有关 ， 总觉得有种过于圆滑的感觉。说得极端点 ，就像鳗鱼一样滑 溜溜的。无论见过多少次 ，都感觉不会跟人说真心话 。” 杉村博士的眼里闪过一抹讽刺之色。 ①　威廉海姆·海因里希·厄尔布（Wilhelm Heinrich Erb ）：德国神经系统专家。 ----------------------- 页面 19----------------------- 魔 睡· 021 “比起像我这种只懂埋头蛮干的人 ，他可能更适合干医生 这行啊。不过 ，你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同情之意啊？” “谈不上同不同情。总之 ，他作为学者 ，还算值得尊敬。” “只是这点的话我也没意见。但是啊，”客人变得有些吞 吞 吐吐，“但是 啊，我虽然不喜欢批评 同行 ，但 因为是你 ， 我才想把话说清楚。别让夫人到矶贝那里去。” “嗯？” 主人惊讶地盯着客人 的脸看。客人沉默地抽着烟。隔壁 似乎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 ，但很快就停止了。最终 ，客人说道 ： “你不是还有事吗？我一不小心坐得太久 ，都开始背后嚼人 舌根了啊。”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车子来之前都没有其他事情。你不 是会随便乱说别人的人 ，从今往后我也多注意一点吧。” “也没什么啦。夫人也很机灵 ，而且还跟老夫人在一起 ， 自己又不是病人 ，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但要在这世上混 ，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嗯，就因为这样才跟你这么说 ，可能是我多管闲事啦。” 杉村博士弹掉雪茄头上的烟灰 ，从 口袋里掏出烟管 ，一 边把烧短的雪茄嵌了进去 ，一边准备站起身来 。 “很快就会 回来吧？” “嗯，大概一星期不到就 回来了。” 客人站起身 ，走 出了房间。主人一直送到大门口，还说 要替他雇个车。但客人说天气不错 ，走走路也不坏 ，就直接 挥舞着手杖扬长而去了。 主人站在格子纸 门内的三合土平台上 ，正打算整理刚走 的客人穿过的室内鞋 ，却看见在 门口的根府川石上胡乱丢着 ----------------------- 页面 20----------------------- 022 ·百物语 一双千代 田草履 ，快要滑落到一边去的样子。于是 ，他便 回 头问跪在身后的女佣 ：“夫人已经回来了吗？” “是的，夫人刚刚才 回来 ，已经进房间去了。” 大川博士略微皱起 了眉头 ，觉得妻子的行径似乎跟往常 有些不 同。他一边缓缓转身 向起居室走去 ，一边想 ，刚才纸 门对面咔哒咔哒的声音就是因为妻子 回来 了吗？但 同时他又 开始疑惑 ，那她听到相熟的杉村的声音 ，怎么都没出来打个 招呼呢？ 妻子的房间就在博士的起居室隔壁 ，虽然从走廊上就能 直接过去 ，但博士一边思考着什么 ，一边先 回了 自己的房间， 然后才推开通往妻子房间的纸门。 “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 妻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间屋子的四面用纸屏风遮挡 ① 1 着 ，其 中两面后边放着箪笥 ，旁边还摆着镶有珠光贝壳的小 桌。一眼看去 ，妻子连衣服也没换 ，就伏在桌前 ，把脸埋在 桌子上。平时 ，妻子从外面回家之后总会立即换衣服 ，但今 天却不管不顾 ，还是出门时的那副样子。原本梳理整齐的美 丽长发也披散开来 ，双手埋没其间，上面却不见平 日出门都 会佩戴的戒指。刚才咔哒咔哒的响声 ，大概是把钱包和戒指 扔进箪笥上方杂物小筐的声音吧。 方才杉村所说 的事情立即浮现在博士的脑海里 ，然后他 才想起妻子已经怀孕七个月。刚才意外地被杉村告诫时 ，他 已经在脑 中想象出各种各样 的场景 ，其 中还有两三天前在德 ①　竹或苇制的圆形和方形盛饭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