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成年时代——初到欧洲 欧文的健康一直不好,1804年他达到法定年龄时身体仍然损害严重,哥哥们决定送他去欧洲。5月19日他乘坐一只帆船前往波尔多,船于6月25日到达加伦河1。他上船时像患了肺病的样子,船长自言自语道:“那个小子没等我们过去就会丧命的。”可是航行使得他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 他在波尔多待了六周,以便提高法语水平,之后前往地中海。在努力学习语言的过程中,他有一些快乐的同伴,他们一路上自娱自乐。他们习惯去停留的城镇走走,逢人便与之交谈。在他的同伴中有一个年轻的法国军官和一个从美国来的古怪多嘴的医生。在加伦河岸的托勒恩斯,他们走进一座房子,里面有不少姑娘在缝被子。她们给欧文一根针,让他也一起缝。他听不懂她们的方言,她们也无法明白他糟糕的法语,不过他们都非常快乐。最后矮小的医生对她们说,这个有趣的小伙子是被法国军官拘留的英国囚犯。她们的欢乐顿时变成同情。“啊!可怜的孩子!”2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说。“不过他是快乐的,尽管遇到了所有那些麻烦。”“他们会对他怎样?”一个年轻女人问。“哦, 1 波尔多,法国西南部港市。加伦河,位于法国西南部。 2 原文为法语。不怎么样。”医生回答。“也许只是把他枪毙或者砍头吧。”善良的女人们大为痛苦。她们给他拿来酒,把他的口袋装满水果,用许多祝福向他告别。四十多年后,欧文从马德里前往巴黎时绕道重访托勒恩斯,他完全是回想到此事被吸引到那儿的,他或许隐隐希望为那次欺骗行为向慈善的村民道歉。良心总是促使他这样做。“给她们留下如此痛苦的印象,”他说,“真是可耻。”那时缝被子的人们早已各奔东西。“我相信自己认出了那座房子,”他说,“并看见两三个老妇,她们也许曾经就在那群快乐的姑娘当中。不过我怀疑,她们是否从我这个身材发胖、坐在马车里辘辘驶过街道的老绅身上,认出四十年前那个苍白年轻的英国囚犯。” 拿破仑当时是皇帝。全国布满了疑云。尽管欧文持有护照,但警察怀疑这个旅行者是英国人和间谍,步步跟踪。他到达阿维尼翁1,满怀热情地想到将会看见劳拉2之墓。“我得知教堂、陵墓等都在大革命中被彻底拆毁时,”他写道,“想想我多么惊讶、失望和愤怒吧。那时,法国大革命、大革命的发起者及其后果,都遭到人们最发自内心的诅咒。在我整个的旅行中,我有理由对它表示强烈反对,因为它剥夺了某些珍贵物品或著名遗迹,不过这是它所带来的最大失望。”这种对大革命的看法颇显示出欧文的特性,它或许第一次体现在一位文人身上。此次旅行极不愉快,即便是对一个习惯于在美国的荒野中艰苦旅行的人:客栈十分糟糕,处处是毫无制约的肮脏、嘈杂与无礼。但是我们的作家决不习惯于让世界恼怒,他说:“当我不能得到一顿适合 1 阿维尼翁,法国东南部一城市。 2 文艺复兴运动先驱、意大利学者、诗人,彼特拉克倾心的少女。胃口的饭菜时,我就努力让胃口去适合饭菜。”他又补充道:“我最担心的,是被当作这世上的一个‘吹毛求疵的人’。因此,我极力对身边所有事情以及男女主人和客栈佣人感到满意,特别是我发觉他们尽心尽力地招待我时。正如斯特恩1说,‘既然上天都知足了,那么我也应该知足’。” 由于警察提出这样那样微不足道的借口,这位旅行者在马赛被留住,又在尼斯待了五周,直到10月20日才到达热那亚2。热那亚的社交界令人愉快,欧文似乎更为它而非历史上的珍奇东西所吸引。他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恢复了健康,精神也活泼开朗了。他的身边有不少朋友,他非常喜欢他们,以致告别时充满痛苦。城市生活的快乐,总督早晨的接见,一场场舞会,对于英俊的小伙子不无吸引。但让他觉得热那亚像家一样的,是他与几个迷人家庭之间的亲密关系,其中他提到伯德夫人、加布里亚克夫人和沙夫茨伯里女士。他从后者那里获得了最诚挚坦然的友谊。她对他的未来深感兴趣,把自己的以及贵族们写给佛罗伦萨、罗马和那不勒斯最著名的人物的信件提供给他。 12月末,欧文乘坐一艘热那亚人的定期邮轮前往西西里岛3。在离普兰卡岛一定距离处,他们被一只小型海盗船控制并夺取,海盗船上有一些斜挂大三角帆、几支长枪和一群极其恶毒的海盗,他们穷得衣衫褴褛,手持生锈的弯刀,腰带上别着短剑和手枪。海盗将船洗劫一空,他们打开所有箱子,但除了白兰地酒和食物几乎没发现想要的东西。在把船释放时,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似乎有点幽默,他们给船长开 1 斯特恩(1713—1768),英国小说家,被认为是小说意识流手法的先驱。 2 马赛和尼斯都是法国城市,热那亚是意大利城市。 3 西西里岛,意大利一岛名。了一份所劫物品的“收据”,并要求墨西拿1的英国领事如数支付。这种旧时的礼节当时难以得到人们赏识。 欧文在西西里岛度过了几个月,对各处遗迹进行深入的探索,有过几次危险的内陆旅行,因为匪徒经常出没于那个地区。欧文从锡拉丘兹2穿越西西里岛的一次旅行,让他看到世上的不幸比料想的还糟糕。饿得半死的农民住在可怜的棚屋里,并且经常住在洞穴内,置身于肮脏污秽、虫害严重的环境。“这些贫困、悲惨的情景不断出现在我眼前,”他写道,“而我却无力给他们有效的救助,天知道这次旅行让我再痛苦不过了。”巡航于那片海域的美国船的船长们,使他待在港口时过得很愉快。每艘船就是一个家庭,每位船长就是一个朋友。他相当善于结交友情。在墨西拿,纳尔逊勋爵3的舰队曾穿越海峡去搜寻刚从土伦驶出的法国舰队,他将那一壮观场面记录下来。没过一年,在纳尔逊勋爵数以千计年轻的崇拜者当中,有个人4强烈要求一睹那位伟大的舰队司令的遗骨;它被停放在格林威治,于埋葬前供公众瞻仰,其身上覆盖着曾飘扬在“胜利者”号船的桅顶上的旗子。 他乘坐一艘水果船从西西里岛驶往那不勒斯,船极力避开巡洋舰,于3月末到达罗马。他在此待了几周,为各种各样的事物所吸引。在意大利,音乐与绘画的世界第一次向他敞开。他在这里认识了华盛顿·奥尔斯顿,这一友谊的影响几乎改变了欧文的一生。再回到国内去继续枯燥的法律学习,如此前景并不令人愉快。艺术的杰作,宁静 1 墨西拿,意大利城市,是意大利西西里岛第三大城市。 2 锡拉丘兹,意大利西西里岛东部一港市。 3 纳尔逊勋爵,英国海军上将,曾击败拿破仑的法国舰队。 4 此处应指欧文。的天空,意大利风景里所具有的难以形容的魅力,以及艺术家奥尔斯顿的热情,差不多让他决定留在罗马当一名画家。不过在沉迷于这个梦想之后,他想到吸引自己意欲那样做的,与其说是对艺术所具有的天资,不如说是可爱的风景和奥尔斯顿的友情。他看到了罗马社会的某些东西。银行家托洛尼亚对他尤其关照有加,结果,欧文辞别的时候,他还一直以为欧文是华盛顿将军的一个亲戚呢。后来欧文在英国获得了一些声望,所产生的另一误解把这个给抵消了。有个英国女士带着女儿穿过意大利画廊时,停留在华盛顿的一尊半身像前。女儿问:“妈妈,谁是华盛顿?”“哎呀,宝贝,你不知道吗?”母亲吃惊地回答。“他写过《见闻札记》1呀。”正是在那位普鲁士大臣冯·洪保德男爵2家里,欧文遇见了德·斯塔尔夫人3,她正享受着《戴尔芬》带来的声誉。她那强有力的头脑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她滔滔不绝的谈话,以及不住地向他提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也有些让他惊讶。 5月份这位漫游者来到巴黎,在此逗留了四个月,他一边学习法语一边很有规律地经常上剧院,成为这方面的典型。关于他在巴黎的生活只有极少报道,对于政事他也毫无记录。这座城市比欧洲任何别的城市更让他着迷。他写道,城市在皇帝的统治下迅速美化,人民似乎快乐幸福,“爱情万岁!”又成为他们歌唱的主题。他疏于通信,理由是:“我是个年轻人,身在巴黎。” 他经由荷兰,于10月到达伦敦,在英国待到1月。伦敦有吸引 1 母亲误把华盛顿将军的像当作了欧文的像。 2 冯·洪保德男爵(1769—1859),普鲁士的地理学者、博物学者和探险家。 3  德·斯塔尔夫人(1766—1817),法国女作家。《戴尔芬》是她1802年创作的一部小说。力的仿佛是剧院,他在那儿看见约翰·肯布尔、库克和西登斯夫人1。欧文觉得肯布尔的表演过于做作、费力,声音缺乏那种浑厚的男低音,这是不利的。无论表演什么,他都力求构思谨慎,表现完美。这可以满足大脑,但却难以触动心灵。只有在扮演“赞加”这一角色中,年轻的评论员欧文才彻底被他的演技征服——肯布尔好像忘记了自我。库克比肯布尔的音域更小,他扮演埃古2,让欧文十分满意。至于西登斯夫人,她当时已年纪不轻,欧文几乎不敢表达自己的观感,以免被认为太放肆。“她的容貌,”他说,“她的声音,她的身姿,让我喜欢。她一时深入到我心里,时而让它凝结,时而将它融化。她瞥一眼,吓一跳,喊一声,都会使我浑身颤动。我越看她越钦佩她。她在舞台上时我屏住呼吸。她激发了我的情感,直到我变得纯粹像个小孩。”几年后《见闻札记》出版了,在伦敦的一次聚会上欧文被介绍给这位悲剧演员,她已离开舞台,但仍然保持着舞台上的那种威严风度。她看了他片刻,然后用低沉的声音慢慢说道:“你让我哭泣了。”这使作家大为不安,他什么也没说,困惑地离开了。《布雷斯布里奇庄园》出版后,他又当众遇见她,被说服接受再次让人介绍的考验。这位威严的女人像先前一样盯住他,慢慢说道:“你又让我哭泣了。”腼腆的作家这次表现得更得体一些。 欧文初次旅居国外,在文学上并没马上出成果,我们不需继续停留于此。那是一个男人踌躇不定的朝圣,他还没有获得天命3。他处处受到最好的社交界接待,由于举止富有魅力,坦然真诚,所以处处很 1 均为英国演员。其中西登斯夫人以出演莎士比亚《麦克白》《奥赛罗》而著名。 2 埃古,莎士比亚剧作《奥赛罗》中的反面人物。 3 天之命令。也可译为“神召”。受喜欢。他带着模糊不清的护照,社会认可它,不需要“签证”。他看到名人和某些女人,她们的认可就是一种社会信誉。他结交许多可贵的朋友。他经常上剧院,沉迷于歌剧。他学习如何用餐,欣赏优秀沙龙的所有可爱之处。他在不经意中学习语言。他观察自然与男人,尤其是女人。他从自己游荡的经历中获益,这一点后来十分明显,但至此仅仅预示着欧文除了是个可爱的“漫游者”外,生活中并不会有更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