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匈奴发迹 匈奴的基本地盘,地处北冰洋流域 相传夏桀无道,商汤举兵伐之,商军攻克夏都。商汤效仿大禹流放舜帝于九嶷山(又称苍梧山,今湖南永州宁远县),将夏桀流放南巢(今安徽巢湖姥山岛)。 夏桀之子淳维率众北逃。北方一族在商朝时称鬼方、混夷、獯(xūn)鬻(yù),在周朝时称猃(xiǎn)狁(yǔn),到了战国称为匈奴(又称胡)。匈奴强盛时居戈壁沙漠(大漠)南北,不盖房子,不修城郭,以畜牧为生,逐水草迁移,设穹庐(毡帐)而居。匈奴人食畜肉、饮畜乳、穿兽皮兽毛,自少学骑射,平时牧羊套马,战时全民皆兵,战胜则奋勇轻进,战败便四散而退,来去如风。 秦汉时的大漠是指戈壁沙漠。戈壁属于荒漠的一种,地表主要是砾石、岩石、碎石,泥土和沙子都被北风卷走。北风往往压倒南风,因此大漠以北几乎没有沙漠,大漠以南从东到西有浑善达克沙地、库布齐沙漠、乌兰布和沙漠、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等。 匈奴一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有重少轻老的风俗,饮食衣物先给少年善骑射者,有剩余才给老弱。父死子娶其后母为妻,兄死弟娶其嫂为妻。 匈奴的首领全称为“撑犁孤涂单于”,简称为“单于”。“撑犁”意为“天”,“孤涂”意为“子”,“单于”意为“广大”,连起来就是“如天一般广大的上天之子”之意。匈奴的基本地盘如图1-1所示。 匈奴将地盘划分为3块,龙城一带是本部,由单于掌管;东部是匈奴左地,由左贤王和左谷蠡(lǐ)王掌管;西部是匈奴右地,由右贤王和右谷蠡王掌管。通常这4个王都由单于任命,各自有大片封地。匈奴重要的6个诸侯王,按权力大小依次是: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左日逐王、右日逐王。左贤王由储君兼任,当单于去世,左贤王继位后,会重新任命自己的一个儿子为左贤王,然后用其他儿子取代另外5个王。匈奴的内部斗争乃至内战,往往就是由单于和其他诸侯王的继位矛盾引起的。 匈奴最大的氏族部落是孪鞮氏,即单于所在的部落,另外还有呼衍氏、兰氏、须卜氏,此四氏为匈奴四贵。 匈奴各部落都有封地,部落首领在封地上便是部落王,在单于的大帐中也有官职,比如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单于和部落王帐中也都有固定的机构,官职包括相、都尉、当户、且渠等。 匈奴控弦三十余万,除单于和六王外,大的部落有上万骑,小的部落也有几千骑,有24个部落王称为万骑长,下面有千长、百长、什长等。 图1-1 匈奴的基本地盘 匈奴最核心的区域,位于安侯水(鄂尔浑河)及其支流余吾水(图勒河)的河谷当中,其中安侯水上游河谷有龙城,余吾水上游河谷有单于庭。龙城是单于的都城,单于庭是左贤王的首府,左贤王相当于太子。匈奴单于庭的位置如图1-2所示。匈奴龙城的位置如图1-3所示。 匈奴在漠北的牧马地,最初在余吾水上,单于设单于庭,后来势力范围扩大,单于西迁到安侯水上游河谷,修龙城,原来的单于庭名称没有改,成为左贤王驻地。 图1-2 匈奴单于庭的位置 图1-3 匈奴龙城的位置 余吾水是安侯水的支流,长约704千米,发源于狼居胥山(肯特山脉)。如今蒙古国的首都乌兰巴托就在余吾水河畔,也就是当初匈奴单于庭附近。 安侯水是郅居水(色楞格河)的支流,长约1124千米,发源于燕然山(杭爱山脉),上游有两个分支,龙城就在南支的上游。 匈奴的基本地盘,位于郅居水(色楞格河)流域上游河谷。色楞格河从上游到下游依次是色楞格河、贝加尔湖、安加拉河、叶尼塞河、喀拉海(北冰洋)。 叶尼塞河全长约5539千米,为世界第五长河,俄罗斯最长的河。叶尼塞河平均流量约1.98万立方米/秒,是西伯利亚三大河中水量最大的,也是俄罗斯水量最大的,以及流入北冰洋水量最大的河。叶尼塞河的水量放在我国可排在第二位,仅次于长江。 叶尼塞河有三个源头,如果从小叶尼塞河算起,约4102千米,从大叶尼塞河算起,约4092千米。如果以色楞格河—贝加尔湖—安加拉河算起,达到5539千米。 安加拉河位于叶尼塞河与贝加尔湖之间,长约1779千米,流量达到4530 立方米/秒 ,是流出贝加尔湖的唯一河流。 色楞格河是流入贝加尔湖水量最大和长度最长的河,长约992千米,有支流鄂尔浑河等,鄂尔浑河又有支流图勒河。 理论上从乌兰巴托或匈奴基本盘的河流丢下一个漂流瓶,不仅可以在贝加尔湖捞到,也有可能在北冰洋捡到。匈奴所处的色楞格河流域属于北冰洋水系,匈奴无法顺江南下争霸中原,这可能是其地缘最大的局限。匈奴的河流方向如图1-4所示。 匈奴每年正月春祭,各部落首领小会单于庭;五月夏祭,各部落首领大会龙城,祭祖先、天地、鬼神。匈奴人虽是逐水草而居,但并不是到处寻找水草,而是在河谷中不断迁移,待牛羊战马吃完一片草场,马上转场。匈奴人无论小会还是大会,只要进入各大河谷,是很容易找到龙城和单于庭的,更不会迷路。 后来匈奴越过燕然山,基本盘西扩。在杭爱山、唐努乌拉山、阿尔泰山脉、戈壁阿尔泰山之间,形成了新的势力范围,匈奴称为右地,单于庭一带称为左地,龙城一带称为本部。 为了控制西边这块地,单于将右地封给自己的一个儿子。匈奴单于相当于汉朝天子,左贤王相当于太子,右贤王虽然也是单于的儿子,却没有继承权。这种情况在汉朝非常普遍,比如汉武帝封刘据为太子,封刘旦为燕王,燕国是汉朝的边疆,并不是富庶之地,右地同样不是匈奴水草最为肥美之地。 匈奴右地大多数河流都是内流河,不像左地河流那样可以进入太平洋或北冰洋,而本部的河流则大多注入贝加尔湖,最终流入北冰洋。匈奴右地有很多湖泊,比如乌布苏湖、吉尔吉斯湖、哈尔乌苏湖等,都是咸水湖。 匈奴的势力范围与中原隔着大漠,我们来看看匈奴北、东、西三个方向都有哪些主要对手。 匈奴本部以北,色楞格河下游及贝加尔湖地区是丁零人的地盘。丁零人以狼为图腾,喜欢引吭高歌,听起来像狼嚎,战时突进突出,刚猛无比,却不能持久。 图1-4 匈奴的河流方向 丁零与匈奴习俗相似。由于气候寒冷,《山海经》记载:“丁零人膝下小腿毛粗,战马擅长奔袭。”丁零控弦6万,还控制着浑窳(yǔ)、屈射、鬲(gé)昆、薪犁等大部落,总兵力接近10万之众。 在北海(贝加尔湖)以西,丁零还有一个盟友坚昆控弦3万,坚昆人身材牛高马大,赤发、绿眼珠、白皮肤、黄胡须。是以若丁零全力南下,能集合起铁骑十几万,匈奴人绝对吃不消。 东汉末年,鲜卑取代匈奴统治大漠,仍然把丁零当做心腹大患。南北朝时期,丁零多个部落南下中原,留在北方的称为高车,后称铁勒。唐朝时期,统治大漠的突厥和丁零是同一个语系,至于是否丁零的后裔还需科学验证。 匈奴北边有这样一个强悍的邻居,不得不防。 匈奴左地的东面是东胡,分为鲜卑和乌桓两大部,以鹿为图腾,游牧和渔猎并举。匈奴与东胡的关系如图1-5所示。 图1-5 匈奴与东胡 东胡游牧于大兴安岭西侧,以弓卢水(克鲁伦河)、鄂嫩河、呼伦湖等河谷湖泊为主要牧马地,势力范围延伸到蒙古高原东部和燕山北部。战国时东胡曾越过燕山与燕国交战,在燕国鼎盛时期退出辽东、辽西、右北平等地。大兴安岭以东,成为夫余、肃慎等部落的地盘。 匈奴地界的河流多属于北冰洋水系,东胡所在则属于太平洋水系。弓卢水向东流到大兴安岭附近,注入呼伦湖,出湖改向北流,名为额尔古纳河,再和石勒喀河汇流,成为黑龙江,折向东注入太平洋。弓卢水、呼伦湖属于太平洋水系,呼伦湖南边还有一个相连的贝尔湖,这个区域称为大草原(呼伦贝尔大草原)。 东胡有鲜卑和乌桓两大部,鲜卑居北边大草原(呼伦贝尔大草原)一带,乌桓居南边锡林郭勒草原一带。鲜卑的大部落有慕容、宇文、段部、拓跋、乞伏、秃发、吐谷浑,后来称霸蒙古高原的势力有柔然、契丹、蒙古等。鲜卑鼎盛时族众比匈奴只多不少,战斗力比匈奴只高不低。 匈奴与中原有渊源,东胡则自成体系。匈奴的语言文字与中原相似,男人蓄长发,与中原无异。东胡则有母系社会特征,没有姓氏,各部以大人的名字为姓,男人髡头(剃发为光头),常留个小辫子。 东胡控弦近20万,整体实力还在匈奴之上,若非东胡内部鲜卑与乌桓两大部互相掣肘,匈奴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匈奴极盛时也未能灭掉东胡,到东汉末年匈奴衰败,鲜卑取代匈奴成为大漠南北的霸主。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戈壁大漠周围的历史可以分两个时期,匈奴和鲜卑(包括分支柔然)各领风骚数百年。 再来看匈奴右地,向北越过唐努乌拉山,到达小河盆地。这条河从东往西,然后折向北,越过西萨彦岭北上,那里气候太寒冷了,是坚昆的势力范围。匈奴右地的位置如图1-6所示。 图1-6 匈奴右地 西面越过阿尔泰山脉,进入额尔齐斯河上游。这条河水流充足,适合游牧,是呼揭的地盘。但额尔齐斯河进入后斋桑泊,转而往西北流,出了阿尔泰山脉后折向北流,注入北冰洋。额尔齐斯河以南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 南面可以越过戈壁阿尔泰山,从阴山方向进入河套地区,或者从居延泽方向进入河西走廊。向南气候逐渐温暖,而且有大片草场,这是匈奴右部的主要扩张方向。 从匈奴的基本盘来看,强敌环伺,除非奋六世之余烈,再出现一个秦始皇一般的人物,挥长鞭而御大漠,否则难有突破。 蒙恬北击匈奴,新秦中是哪儿? 战国时秦赵对峙期间,匈奴在北方对赵国的牵制让秦人得了利。然而李牧大破匈奴,斩首十余万,匈奴曾势穷力蹙(cù),不敢犯边。 此后匈奴人不敢越过阴山一线,传说匈奴小儿闻李牧之名竟夜不敢啼哭。战国末年,赵国大将李牧南下,不断从北方长城抽调兵力。等到邯郸陷落,秦灭赵,整个西北长城形同虚设。 李牧死,赵国亡。匈奴人拨云见日、一扫阴霾,人人磨刀擦枪、跃跃欲试。 头曼单于召集各部落首领大会龙城,祭祖先、天地、鬼神。首领们群情激昂,都愿南下一雪前耻。经过二十多年休整,匈奴兵强马壮,实力尤胜当年。 头曼单于率军越过阴山长城,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几无赵军阻挡。匈奴人占据黄河“几”字一横南北的肥美草场,这里也就是河套地区,地形如图1-7所示。 秦朝天下一统,儒士卢生替秦始皇寻长生不老药,因无功而返恐遭罪罚,便伪造仙人之书,上面写道:“亡秦者,胡也!”匈奴又称胡人,实乃帝国之患。 公元前217年,秦始皇以蒙恬为主将,王离为副将(以补偿王翦王贲父子),长公子扶苏为监军,并涉间等诸将,统兵30万北征匈奴。秦军当年就收复河南地,设置44个县,迁内地犯人居住。 阴山下,头曼单于大营内,传出一阵阵短促的警报号角。 一个小山坡前围了不少人,中间侧躺着一名阵亡之人,是匈奴的一个千夫长。只见一支箭镞穿过他的胸前皮甲,贯胸而入,箭头从背后钻出。头曼单于和一众部落首领都目瞪口呆,暗自惊叹秦军的箭镞锋劲淬砺,竟比赵国箭矢的穿透力还强。 秦军强弩主要使用两种箭:一种是短铤小铜镞,这是用于远程射击的轻箭;另一种是长铤大铜镞,是用于近距离破甲的重箭。长铤大铜镞在设计上是要穿透青铜甲的,穿透皮甲更不在话下。 地上放了大小两排铜镞,众首领研究起来。只见所有的箭头都是三棱镞,三个弧面几乎完全相同,而且最令人惊骇的是这些铜镞几乎一模一样。匈奴的箭矢都是由战士自行打造的,每个人打造的形状都不一样。此前赵国也进行过批量生产,但每个铁匠工艺水平不同,箭矢质量也是参差不齐。 图1-7 河套地区 头曼单于面色凝重,向首领们招手道:“准备撤退。” 公元前216年,蒙恬率兵北渡黄河,取得阴山以南所有地盘。匈奴势力范围退到阴山长城以北,后在东胡与月氏的压力之下,一度收缩到大漠以北。 秦始皇令扶苏、蒙恬、王离将燕、赵、秦三国所筑长城首尾连接起来,西自临洮,东至辽东,称万里长城。  公元前215年,秦朝北方驰道咸阳至九原(今属包头市)段开通,沿途开凿山陵,填平溪谷。此驰道宽50步,每隔3丈栽种青松一株。驰道宽广平坦,车马行走如飞。两行松树青翠成荫,亭亭如盖。微风过处,万壑涛声,风景绝好。 五月初旬,天气凉爽,秦军将士二十余万,民夫五十余万,战马十余万匹,车辆数万乘,浩浩荡荡出咸阳,往北方进发。 一路辎重粮草,千里不绝。道上龙旗蔽日,凤盖遮天,宸车似水,御马如蛟。始皇帝的威仪阵仗,虽黄帝、商汤、周武王不可比也。 日间,车从炫赫,金鼓喧阗,郡县贡献的饮食宝器堆山塞海而来。晚间,灯火连营数百里,登高一望,好似天上星斗。 关中又称秦中,秦朝将蒙恬新占地与赵国西北旧地合在一起,称为新秦中,也就是后世所称的河套地区。秦朝对河套地区(新秦中)的规划大致是地方千里,人口百万,成为可独自抵御匈奴的战略区域。 上面说过,河套地区大致是黄河“几”字的上半部分,乃河曲丰旷之野。黄河在这一带的支流和岔流有点像套马的绳索,因此称为河套。 古代黄河动辄洪水泛滥,民间有“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说法。河套地区虽然降水量不大,但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具备大范围农耕的条件。 河套地区大致包括东套平原(前套平原和后套平原)、西套平原、河南地这几个板块。 一、前套平原 前套平原又称呼和浩特平原,古称敕勒川、土默川,大致是大青山、蛮汉山与黄河围城的区域。 前套平原海拔1000米上下,是断陷盆地,东西长约180千米,南北宽19~150千米,面积约1万平方千米。 大黑河由北至南,从大青山上流下,与黄河交汇,干流长约236千米,是黄河在前套平原水量最大的支流。大黑河水浑浊暗黑,将大青山腐殖层养分冲刷下来,野沃土肥,宜耕宜牧。 大黑河干流由东北向西南流来,与黄河形成对流格局,故称逆向支流。如今前套平原灌渠纵横,大黑河与黄河交汇处已经被多条人工渠取代,再见不到大黑河逆流入黄河的壮观景象。 战国时期,赵武灵王在前套平原和蛮汉山等地设云中郡,云中城就位于大黑河下游(今托克托县)。赵武灵王在前套平原东北部、大黑河中游建原阳城,这是今天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的前身。赵武灵王将原阳打造成骑兵训练基地,由大将牛翦坐镇,专门为赵国训练骑兵。 秦朝延续赵国的格局设云中郡,汉初从云中郡东部蛮汉山等地拆分出定襄郡。蒙恬北击匈奴,收复河套地区后,将河套称为新秦中,还在云中郡建了一座咸阳城。 1578年,成吉思汗第十七世孙阿勒坦汗模仿元朝大都,在前套平原兴建呼和浩特城。一半青山一半城,不叫黄沙越阴山。 二、后套平原 后套平原大致是狼山、阴山山脉、乌拉山与黄河围成的区域。后套平原海拔1000~1100米,东西长约180千米,南北宽40~80千米,面积约1万平方千米。 黄河从西套平原北上,被阴山山脉阻挡,流向由南北改为西东,角度约90度,形状是一个弧形。 “磴”是石阶、石路之意,磴口这个地方河岸是石质,基层坚硬;“口”的意思是这里黄河分为多条岔流,北边水量最大的一支为乌加河(北河),南边是黄河干流(南河)。 古代北河是干流,南河是岔流。北河水量大,在磴口西北方向溢出形成屠申泽,东西宽约50千米。一直到清朝,北河河道渐行淤塞,流量逐渐减少甚至改道,屠申泽因水源减少而消失。 北河在后套平原东北部受阻于乌拉山,转向南边,形成乌梁素海。乌梁素海南北长35~40千米,东西宽5~10千米,面积200~300平方千米。 北河过乌梁素海与南河汇流,仍是黄河干流,与乌拉山平行向东,流向前套平原。 战国时赵武灵王在后套平原以及乌拉山设五原郡,汉初一分为二,后套平原增设朔方郡,乌拉山南北是五原郡。 后套平原依山带水、阡陌纵横、河水滔滔、沃野千里,不过这里的河水随季节分布不均,水患严重,不适合农耕,古代也一直没有建立前套的呼和浩特或西套的银川这种大城邑。 后套平原适合季节性放牧,古代把城邑都修在外围的山坡上,从前套到后套,适合耕种的土地逐渐减少,人口也逐渐减少。 三、西套平原 西套平原又称宁夏平原,大致是贺兰山与黄河围成的区域,南为卫宁平原,北为银川平原,中间是青铜峡。西套平原海拔1100~1200米,是断裂下陷后由黄河及其岔流冲积而成的。其南北长约280千米,东西宽10~50千米,面积约7800平方千米。 西套平原上有多条黄河岔流,秦朝的秦渠、汉朝的汉延渠、唐朝的唐徕渠、明朝的红花渠、清朝的惠农渠等,以及现代的西干渠,其中惠农渠和西干渠再次流入黄河,形成大面积自流灌渠网络,成就了西套平原“塞上江南”的美誉。 宁夏有首童谣:宁夏川,两头子尖,东靠黄河西靠贺兰山,金川银川米粮川。 四、河南地 河南地大致是黄河“几”字中间的西北角,位于白于山以北,从北往南包括库布齐沙漠、鄂尔多斯高原、毛乌素沙地。 毛乌素沙地古今变化很大,宋朝之前,这里沃野千里,水草丰美,牛马衔尾,群羊塞道。 两宋和西夏打了100多年,经常在毛乌素沙地就地取材,伐木造营寨、攻城器械,砍树烧饭,甚至还要烧林作战。毛乌素沙地水土破坏严重,地面植被丧失殆尽,后来飞沙为堆,高及城堞。 河套地区在阴山以南,古代是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长期争夺之地。 蒙恬率军取得河套地区后,秦朝延续赵国的格局建两郡,东为云中郡,西为九原郡。随后迁徙3万户到河套戍边,还在云中郡建咸阳城,秦朝称河套为新秦中。 几年后新秦中荒凉的原野上开辟出耕地,邮亭驿署相望于道。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王离不得不率军南下,北方阴山长城一带防御形同虚设,河套地区的后套、西套和河南地丢给了匈奴,其中白羊部占据了后套,娄烦部占据了西套和河南地。 月氏赶走乌孙,冒顿弑父,匈奴兼并东胡 秦朝时期,匈奴再次失去河套平原,匈奴在燕山、阴山受到秦人阻击,南下攻击的方向转向河西走廊。 燕然山(杭爱山脉)南侧,有3条自北而南的内流河,从西往东依次是匈奴河、姑且水、蒲奴水。匈奴南下走蒲奴水最方便,这条河最靠近南方,顺流而下能到东浚稽山东侧。 匈奴人来到蒲奴水末端,从东浚稽山与夫羊句山之间穿过,再过南山、鞮汗山,便可抵达居延泽(居延海)。古时居延泽与中原的大野泽、云梦泽并称三大泽,方圆2000多平方千米,汉朝时仍有数百平方千米。居延泽虽然是咸水湖,但流入其中的河水却都是淡水,因此水资源丰富,附近红柳高达丈余。 居延泽的水不仅来自鞮汗山,甚至有一条名为弱水的河流来自南方青藏高原北缘的祁连山脉。 祁连山脉北麓有雪水滋润,形成一道长1000多千米、宽100~200千米的狭长的绿色通道,由于位于黄河以西,是汉朝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故称为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地形如图1-8所示。 河西走廊南边是祁连山脉,面积约20.6万平方千米,山峰海拔多在4000米以上;北边是北山—合黎山—龙首山,绝大多数山峰海拔在2000~2500米之间。 雪水从祁连山脉南麓奔腾而下,形成了多处冲积平原,这些冲积平原地势平坦、土质肥沃。水量最大的弱水,一路向北缓缓流淌300多千米直抵居延泽。 河西走廊水源不少,但气候干燥,年降水量只有200毫米左右,而且南北两山之间风力大,北边几座山也不是连在一起的,导致风向多变。这里在古代并不适合农耕民族定居,但有大片优质牧场,适合游牧民族放羊牧马。 此时控制河西走廊与居延泽的是月氏,这个民族的语言和饮食习惯和黄河上游与湟水流域的羌人相似。月氏掌控河西走廊的时间并不久,他们和乌孙斗了多年,才逐渐占据河西走廊。 乌孙本是西戎的一种,古时称为昆戎,乌孙王号称昆莫,和匈奴的单于是一个意思。乌孙与月氏为了争夺河西走廊大打出手,月氏攻杀乌孙昆莫难兜靡。乌孙大将布就翎侯带着难兜靡的幼儿猎骄靡藏匿草间,狼为之乳,鸟为之哺(鸟衔肉喂养),乌孙人以之为神。后来布就翎侯带着猎骄靡和数千族人北上逃奔匈奴,求匈奴助其复仇。 乌孙投奔匈奴之时,正赶上秦将蒙恬北上,匈奴败退,势力范围萎缩到阴山长城以北,甚至收缩到大漠以北。 月氏赶走乌孙,独占河西走廊,成为局部地区一股强大势力。 当月氏派人向匈奴索要乌孙漏网之鱼时,头曼单于却有自己的算盘,于是他表面上与月氏议和,甚至送长子冒顿到月氏为质,以表诚意。 图1-8?河西走廊 与匈奴、月氏同时期的战国,也有将太子或公子送到敌国作质子作为守约保证的做法。 秦献公继位前曾在魏国作质子,那时秦国与魏国正激烈争夺河西(黄河以西洛水以东)。秦献公归国即位后,发动了石门之战,斩首魏军6万。 楚顷襄王继位前,先在秦国作质子。当时秦楚打了蓝田之战、丹阳之战,但楚国还面临齐、魏、韩的挑战,不得已送太子横作人质,后来太子横在秦国杀了人逃回楚国。之后秦楚再度交战,楚怀王为了与齐国议和,又把太子横送到齐国作质子。太子横两度到敌国作质子都大难不死,最后终于回楚国继位。 秦始皇的父亲秦庄襄王也曾在赵国作质子,当时秦赵正在打长平之战,形势万分险恶。长平之战结束后,异人和吕不韦逃回秦国咸阳,后来异人继秦王位。秦始皇本人在赵国邯郸出生,又名赵政。在长平之战后的约10年时间里,小秦始皇一直跟随母亲赵姬待在赵国,他没有被赵人杀死也算是奇迹。 除了送太子或公子到敌对国作质子,战国时期的联盟国之间也有送质子的做法,主要是为显示诚意。比如秦昭襄王曾在燕国为质,燕昭王曾在韩国为质,燕太子丹也曾到秦国 为质。 太子或长公子到敌国为质子,极有可能失去储君的地位。比如赵孝成王的太子春平君到秦国为质子,后来赵孝成王驾崩,秦国为给赵国制造内乱,不放春平君归国,他也就失去了当赵王的机会。 如果把各诸侯国公子算上,战国时的质子多如牛毛,但战国历史上竟然没有一个质子因两国交战被杀。从结果推断,战国时作质子是很安全的,对质子最不利的一点,可能就是会丢掉储君之位。 头曼单于送冒顿去月氏当质子,冒顿性命当无忧,但很有可能会失去储君之位,这正是头曼单于一箭双雕之计。头曼单于宠爱年轻的阏氏(匈奴单于的妻、妾称为阏氏,母亲称为“母阏氏”,王后称为“颛渠阏氏”,首位妃嫔称为“大阏氏”),打算改立他们所生的小儿子为左贤王(储君)。 冒顿去了月氏,乌孙也在匈奴的地盘上扎根。留在河西走廊的乌孙人,有一部分逃到山中,闻乌孙小昆莫猎骄靡率众在匈奴地盘上定居,纷纷前来投奔。几年之后,寄居在匈奴的乌孙人有两万多,控弦数千骑。 匈奴经过几年的休养,兵力逐渐恢复,头曼单于打算试探性进攻月氏,通过小规模战争进一步控制乌孙,也帮乌孙吸收更多战士来归附。 如果匈奴与月氏爆发大规模战争,月氏可能会杀掉冒顿,但这不是头曼单于关心的事。事关宗族的发展,他并不介意牺牲一个儿子。 当匈奴与乌孙联军南下越过戈壁阿尔泰山、鞮汗山,出现在居延泽时,月氏人果然大怒,欲杀冒顿。 月氏有两匹千里马,冒顿找机会偷得,绝尘而去。月氏遣兵追赶,无奈箭矢总是落在千里马扬起的尘土中,冒顿成功逃走。 冒顿不断换骑双马,一路逃到居延泽,死里逃生,却不见半个匈奴人的影子。忽然前面一队骑兵飞驰而来,冒顿惊呼我命休矣,人与马都没有力气再跑了。 还好来的是乌孙人,他们随时派人盯着月氏的一举一动。乌孙人告知冒顿,头曼单于已退兵。 原来当匈奴在居延泽集结之时,头曼单于收到两个消息。一是在弱水两侧,各有一支上万的月氏铁骑赶来,匈奴骑哨看到对方军容鼎盛,气势汹汹。另一个消息是,余吾水(图勒河)上游,发现了东胡人的骑哨。 这第二则消息把头曼单于吓了一跳。东胡是匈奴的宿敌,要是匈奴南下河西走廊,东胡极有可能鸠占鹊巢,把匈奴的肥美河谷都给占了。 头曼单于当即下令班师,只留几队乌孙骑哨监视月氏军队。 冒顿逃到自己母亲的部落中,再加上愿意依附他的小部落,点齐兵马,有1万铁骑。此刻头曼单于派人来传话,意为父子尽弃前嫌,并顺势赏给冒顿这1万骑兵。从秦朝时“漠南无王庭”中逐渐恢复元气的匈奴人,此时控弦二十余万,冒顿只能算一个拥兵自重的部落首领。 但是,冒顿并非等闲之辈,他一心想做匈奴大单于,一切阻挡他实现梦想的绊脚石都要清除,包括他的父亲。然而他身边的这几个部落虽有意庇护他,却没有几个人愿意为了他去杀头曼单于。 冒顿削制了一种骲(bào)箭,用兽骨做箭镞(箭头),并穿一孔,射之有声,称为鸣镝。 冒顿召集人马,日夜演练骑射,下令道:“凡是我鸣镝所射之处,诸将士也要射之,若有不肯发箭者,立即斩首。”将士闻令大多将信将疑。 冒顿知部众未必都遵命,于是不时率众出外射猎,以试众心。 初时冒顿用鸣镝射鸟兽,部众中有不从者,冒顿便真命人将其尽数斩首。由此帐下将士尽皆恐惧,以后狩猎,凡遇鸣镝所射,无论有无鸟兽,众矢齐发。然而鸟兽乃无关之物,若遇稍有关系者,其部众未必皆能从命,冒顿必须逐一试验,以保证万无一失。 冒顿从月氏死里逃生,全靠两匹千里马。平日冒顿视之为神物,常和马儿脸贴脸,抚摸着马头说话,亲密更甚兄弟亲族。 一日,冒顿骑一匹千里马,以鸣镝射另一匹千里马。响声未绝,箭如雨下。有些将士知此马乃冒顿心中神物而不敢射之,冒顿立斩不赦。 又一日,冒顿竟将鸣镝射向所爱阏氏(嫔妃)。但见万矢齐飞,将士中有惶恐不敢射者,冒顿又斩之。帐下将士皆心胆俱裂,从此死心塌地,不敢违令。但闻鸣镝之声,觑定方向射去,也不管射的是何人何物。 公元前209年,秦始皇驾崩一年后,冒顿心知将士可用,于是请其父头曼单于出外射猎。 冒顿趁头曼单于不注意,竟用鸣镝射其父王,帐下将士亦随鸣镝而射,万箭齐发。虽然头曼单于的几个亲兵勇冠三军,奋勇护在左右,无奈箭矢如蝗,头曼单于死于乱箭。 有头曼单于的将领几骑飞驰而来,冒顿冷哼一声,取鸣镝射去,皆被万箭穿体。 冒顿的亲信一边下马单膝跪地,一边高呼:“冒顿大单于,冒顿大单于。” 冒顿的人马全都跟着下马跪地,并不齐整地呼喊“冒顿大单于”,生怕落人之后,冒顿会秋后算账。将士嘴上高喊,手上可没放松,一手持弓,一手握箭,随时准备闻鸣镝而射。 头曼单于阵中也有将领带头下马而跪,冒顿见一名将领高踞战马之上,怒而以鸣镝射之,结果可想而知。顷刻间数万人马尽归冒顿所有,他看着眼前跪倒的方才还是父亲帐下的战士,像看着一群待宰的猎物,顿觉心旷神怡,感觉从未如此良好。 冒顿单于率军入龙城,杀死后母、少弟及不肯臣服之将领,将头曼单于一众阏氏(嫔妃)据为己有,遂即单于位。 司马迁在《史记》中涉笔成趣地写道:冒顿“妻群母”。 冒顿还很年轻,他按照惯例,以自己唯一的儿子稽粥为左贤王。冒顿最小的叔叔叫呼安赤倾,年龄比冒顿还小,此时已经担任右贤王。冒顿第二个儿子罗姑比几年后才出生,因此呼安赤倾继续担任右贤王。后来冒顿想要用罗姑比替换呼安赤倾,几次都没有成功。 秦末群雄并起,王翦之孙王离率20万大军南下。公元前207年,王离在巨鹿遭遇项羽,秦军全军覆没。此战不仅葬送了秦军主力,也导致长城防线无兵可守,门户大开。 随后几年便是项羽刘邦的楚汉之争,中原大地战火纷飞,没人去考虑长城的防御。 冒顿成为匈奴单于之后,并没有急于南下,对他而言,东胡之于匈奴,好比汉王刘邦之于霸王项羽,若不能掌控,是非常危险的。 东胡王闻冒顿弑父自立,心想冒顿初立,人心不附,东胡有机可乘,便派使者来向冒顿索要那匹从月氏带回来的千里马。冒顿从月氏带回两匹千里马,练兵时射杀一匹,剩下的这匹更是奉为至宝。 草原民族视千里马为神物,一匹千里马的价值抵得上一支小部落。后来汉武帝向大宛国索要汗血宝马,就引发了多场战争。 匈奴人普遍不能接受将冒顿仅存的千里马送给东胡,冒顿却在大帐内请东胡使者吃上等羊肉,席间搂着心爱的阏氏(嫔妃)谈笑风生,似乎对千里马不屑一顾,甚至宴后还派人随东胡来使一道送走了千里马。 东胡王得到千里马,当然不满足,他听使者说冒顿特别喜爱一位阏氏,便派人向冒顿索要。冒顿帐下将士怒发冲冠,整个大营的气氛剑拔弩张,但冒顿却神态自若,雷霆起于侧而不惊,仍然派人和东胡来使一道送走阏氏。 东胡王得了匈奴的千里马和美人,日间驰骋草原,夜间嬉笑帐篷,春风得意。随着冒顿的退让,东胡王日益轻慢骄纵,拥兵玩寇,再次向冒顿索要狼居胥山东南麓,一处蛮荒 弃地。 匈奴余吾水(图勒河)上游与东胡弓卢水(克鲁伦河)上游都在狼居胥山南麓,两河之间纵横千里。双方为了争夺对方河流上游缠斗多年。如今匈奴在余吾水上游的部落为西嗕(rù),东胡在弓卢水上游的部落为瓯(ōu)脱。双方都在靠近己方地带掘有土穴(石头房子),类似汉朝的亭障烽燧,形成防御体系。 蛮荒弃地并非荒漠,反而有不少河流溪水,有的还流入余吾水或弓卢水。双方交战频繁,这一带白骨累累,是最危险的地方,不可能安全地放牧,双方都视之为蛮荒之地,也是必争之地,绝非东胡王所说的弃地。 东胡如果占据这片土地,不仅牧场增加,更重要的是可以直接攻击匈奴西嗕部,并能顺余吾水而下,捣毁匈奴左地的单于庭。两头狮子争领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东胡人觊觎匈奴的余吾水河谷,匈奴人又何尝不想得到东胡的弓卢水河谷。 冒顿大怒道:“土地乃国之根本,怎能随便予人!”说罢下令将东胡来使一齐绑出砍头。 其实冒顿送千里马和阏氏时,就特意叮嘱几位心腹将领将沿途地形默记于心,回来再把路线画在羊皮上。 中原楚汉战争时期,漠北的匈奴与东胡也大打出手。 公元前206年,冒顿率骑兵东进,匈奴大军人衔枚、马裹蹄,非常精准地包围了东胡王庭。草原部落都是逐水草而居,各族众分散在数百里范围内。东胡骑兵虽多,却来不及救应,东胡王兵败如山倒,首级也被冒顿砍了下来。 大战之后,东胡人向东躲避战火,迁至大兴安岭北部的鲜卑山和南部的乌桓山,各以山名为族号,分别形成鲜卑族和乌桓族。 东胡没来得及逃走的族众、牛羊战马等全部被匈奴掳走,所有幸存者都将是战胜部落的奴隶,所有的财产都将被瓜分。 有400多名东胡部落的战士不愿意投降,他们瞧不起匈奴。他们以为单于会和他们的部落首领谈判,用他们换回一笔财富。 冒顿单于站在这些俘虏面前,他招降俘虏的办法简单直接。 只听冒顿大声吼道:“你们有两条出路。一是马上拉出去剁了;二是跟着我,做我的奴隶,为我卖命。立即选择!” 冒顿单于根本不给东胡俘虏思考的时间,他也没有离开东胡故地的打算。草原部落习惯了杀人,也习惯了被人杀,自己的部落被吞并,做战俘,做奴隶。他们中的许多人是一些小部落的骑兵,部落被东胡打败,他们就成了胜利者的战利品,好听一点叫奴隶。只要不死,跟什么样的主人都无所谓,只要能生存下去,其他的以后再说。冒顿单于有将东胡灭族的打算,因此也没打算用他们去交换牛羊骏马或人口。 匈奴单于大帐外的一个小山坡上,冒顿盯着地上一个物件,一边小便一边骂道:“你抢我宝马,夺我阏氏,我把你做成尿壶,让千百匈奴战士尿你。” 冒顿尿完,其子左贤王稽粥也上来尿了一泡。冒顿招招手,后面的部落首领都上来围着尿壶撒尿。 原来这是东胡王的头盖骨,冒顿下令挖掉赘肉,包上双层牛皮,做成小便的尿壶。后来每次对东胡用兵,冒顿都要举行简短的仪式,把这个尿壶拿出来,让麾下将士撒尿,振奋士气。 快马来报,右贤王到了,冒顿愁眉舒展开来,只要比自己还年轻的叔叔右贤王鼎力支持,这一仗就有胜无败了。 一会又有人来报,右贤王在五里外摆阵,并没有到单于大帐来。 冒顿单于等不及了,跃上战马,率一队战骑向右贤王方向疾驰而去。 五里距离转瞬即至,右贤王见单于赶来,赶紧跳下马背,牵着战马前来拜见。不过身后一队护卫紧随,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木盾,想必是提防冒顿单于的鸣镝。若鸣镝响起,数十盾牌兵将立即蜂拥而上保护主子。 匈奴大军往东来到大兴安岭脚下。东胡人本来已经躲进山里,没想到他们又推出东胡王之子屠头作为新东胡王,意图东山再起。 屠头身高9尺(2.08米),腰大十围,碧眼浓眉,声若洪钟,威风凛凛,天生领袖风范,无论出现在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屠头驰马山谷,上荒山,下沟渠,召集东胡各部落族众,旬月工夫便招揽8万余骑,军势浩大,杀气腾腾。 冒顿单于和左右贤王齐聚山头,虽然距离很远,但屠头的身形却异常显眼,难怪他在东胡的影响力那么大。 左贤王稽粥道:“屠头这是作死,竟然敢正面交锋。他若逃入深山,我们很难追击。” 冒顿单于与右贤王都听出少年稽粥的颤音。眼前这支东胡军队,以鲜卑人居多,轻易不能取胜,非得付出血的代价。 右贤王呼安赤倾道:“听说南边还有一群东胡人,随时可能来援。” 冒顿单于解释道:“北边这些东胡人是鲜卑部,东胡王也是鲜卑人。南边的是乌桓部,乌桓人世代生活在南边,不会为鲜卑人卖命的。” 右贤王呼安赤倾的势力范围在右地,对大兴安岭脚下的东胡人不甚了解,听冒顿单于简短几句话,方才明白。古代游牧民族普遍采用部落联盟的方式,匈奴麾下也并非全是匈奴人,比如乌孙人就在右贤王帐下效力。相近的两个部落联手作战侵犯弱小的事情常有发生,但要为了一个遥远的盟友去迎接一场不太可能胜利的血战,几乎不可能。对乌桓人来说,臣服鲜卑组成东胡联盟,与臣服匈奴并没有区别。 匈奴与东胡之间的战争以鲜卑王屠头称臣告终,至此匈奴占据呼伦贝尔大草原。 冒顿单于或以智取,或以威服,在草原上气吞山河、威焰益涨,鲜卑和乌桓都很明智地选择暂时隐忍,奉冒顿为大单于,每年向匈奴进贡牲畜、皮革等。 但鲜卑和乌桓都还有相当的实力,只要匈奴一走,他们必然卷土重来收复故地,过些年恢复实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不过鲜卑与乌桓相距较远,关系日渐疏远,他们内部部族之间也因为牧场和领地时有纠纷,始终未能形成合力反击匈奴。 冒顿单于没有实力完全消灭东胡,只能恩威并施,派左贤王镇守东方。鲜卑人经常下山到呼伦贝尔大草原放牧,与匈奴牧民争夺水草资源,匈奴左部和鲜卑人为了维护各自利益,常有小规模军事冲突。冒顿单于崛起,我们从匈奴人的角度由北往南来看,形势如图1-9所示。 图1-9 冒顿单于崛起 白登之围,大汉天子与单于对决 公元前200年,刘邦称天子仅两年,已经将自己最忌惮的楚王韩信囚禁在洛阳,灭掉燕王臧荼,改立长安侯卢绾为燕王。然而天下还有刘邦封的7个异姓诸侯王:韩王信、赵王张敖、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长沙王吴芮、东瓯王驺(zǒu)摇、闽越王驺无诸。 此前一年,刘邦把韩王信的封地从颍川郡迁至太原郡(包括上党郡部分区域),定都晋阳。韩王信虽带走数万军队和十几万人口,但总人口仍大幅缩水,最重要的是韩王信在北方没有根基。 韩王信的新封地,南北夹在汉朝与匈奴之间,居虎穴狼窝前,危如朝露,有兵已在颈的感觉。这年秋高马肥之际,匈奴南下。 漠北龙城,天高气爽,长空万里,一碧如洗。龙城成千上万座灰色的营帐之中,耸立着一座黄绸大帐,帐前高悬一枝九旄(máo)大纛(dào)。大帐附近人影闪动,战马奔腾,却不闻半点人声。冒顿单于身披一件貂裘,通体漆黑,没有一根杂毛,用十几条上等黑貂皮缝制而成。 左贤王稽粥、右贤王呼安赤倾、丁零王、坚昆王、鲜卑王、乌桓王、白羊王、娄烦王、浑邪王、休屠王、乌孙昆莫等,那个时代最杰出的骑兵首领齐聚安侯水畔。 西至阿尔泰山脉,东到大兴安岭,四十余万大军,战马上百万,大草原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战马奔跃嘶叫,狼牙棒耀日生辉。 冒顿大单于祭过祖先、天地、鬼神,环目四顾,只见大小部落王抽刀插在地上,躬身行礼。单于甚为得意,马鞭指向南方。 号角齐鸣,鼓声雷动,四十余万骑兵携百万匹战马南下,士壮马腾,兵锋直指大汉雁门郡。 韩王信孤立无援,一面派人去洛阳求救兵,一面遣使到冒顿军中求和。 此时的汉朝,韩信先立齐王后改立楚王再贬为淮阴侯,燕王臧荼被杀,刘邦要铲除异姓诸侯王,这不是秘密,诸侯王人人自危。 很快,韩王信私下臣服于冒顿单于,仍保留本部军队,但必须接受单于征召,与匈奴联手对付汉朝,与丁零、坚昆、鲜卑、乌桓等部族无异。 10月,刘邦率军北上亲征韩王信,周勃、樊哙、夏侯婴、灌婴、靳歙等随驾出征,骑兵、车兵、步兵共32万人。 出兵之前,刘邦拜阳夏侯陈豨为赵相,统赵国、代国兵马。陈豨乃楚王韩信帐下大将,能征善战。刘邦不敢让淮阴侯韩信再掌兵权,却让陈豨掌赵代之兵,也是权宜之计。 刘邦军从太行陉登上太行山脉,进入上党郡。韩王信本在长子,闻汉军来袭,立即撤兵,留王喜率军3000断后。 刘邦挥兵猛击,在铜鞮击败韩王信的后军,击杀其部将王喜。 刘邦留5000人马继续平定上党韩王信的残部,率31.4万大军北上晋阳。刘邦御驾亲征,北上太原郡晋阳的路线如图1-10所示。 汉军势如破竹,来到晋阳城下,韩王信率军出城迎战,与匈奴的娄烦王、白羊王阻击汉军。刘邦令太仆夏侯婴出战,汉军在优势兵力下大破之,折损2000余人,杀敌数千。韩王信等西逃入吕梁山脉,白羊和娄烦二部屯兵离石,韩王信不知所踪。? 刘邦坐镇晋阳,欲长驱北进,又恐不敌匈奴,于是做了两件事:一是派十余批使臣寻找冒顿单于,说是谈判,其实是刺探敌情,看单于在哪,军队战力如何;二是令周勃率10万步骑,追击逃往吕梁山脉的韩王信等,清除侧翼的威胁。 刘邦很快得知,左贤王、右贤王、韩王信的部将王黄出现在太原郡北部的广武(今山西代县西南阳明堡镇)等地。于是刘邦留1.7万伤兵或体弱者在晋阳,率夏侯婴、灌婴、靳歙等,带领19.4万骑兵、车兵、步兵北上。 图1-10 白登之围之刘邦北上晋阳 匈奴左贤王稽粥是冒顿单于的长子,也是王储。右贤王呼安赤倾是冒顿单于年龄最小的叔叔,比冒顿还年轻。 刘邦军一路北上过程中,从骑哨、俘虏、使臣口中反复印证匈奴左右贤王就在太原郡北部,而且兵力只有1万多骑,要是抓到这两个人,战争可能就提前结束了。 御史大夫灌婴统率数万骑兵最先来到广武,击败敌军,仅折损数百骑。左右贤王与王黄都越过句注山逃入雁门郡,冒顿单于想诱敌深入。 此时十余批使臣陆续回来,大多没见到冒顿单于,但都说匈奴实力不强,可以放手攻击。谁知冒顿单于故意将精锐骑兵隐藏,将老弱病残放出巡逻。 刘邦进驻空城广武,此时一名叫娄敬的使臣回来,他极力劝阻刘邦北上要谨慎,至少等周勃的军队赶来再说。 娄敬是齐国人,本要去陇西戍边,同乡虞将军引荐他给刘邦,这才成为使臣。 娄敬对刘邦说:“匈奴左右贤王才1万多人马,且沿途匈奴骑兵多老弱,此为匈奴示我以羸弱,必然有诈,否则这种战斗力怎会令韩王屈服?” 娄敬提到韩王信,就是揭了刘邦的伤疤,刘邦怒骂道:“齐奴,汝以口舌得官,今乃敢妄言,阻止吾军!” 刘邦将娄敬监禁于广武,准备凯旋后再处置。 刘邦在广武留下3000多人,便率19万大军北上,过句注山,进入雁门郡。汉军在娄烦和马邑城下击败左右贤王和王黄,进占雁门郡南部两座重镇。 兵贵神速,刘邦以靳歙为先锋,再次整军北上,穿过狭长的大同盆地,一路摧枯拉朽,拿下沿途所有城邑,包括平城(今山西大同)。今大同古城是明朝所建,如图1-11所示。 大同盆地呈东北—西南走向,长约200千米,宽20~40千米,面积约5100平方千米,由管涔山、洪涛山、采凉山、熊耳山、六棱山、恒山等围成。平城位于大同盆地北端,如果单于在这里击败汉军,刘邦南逃,匈奴会在平原上对汉军追亡逐北,削枝去叶,最后寻根拔树。 平城内,刘邦大宴众将,他得意洋洋地唱起鸿鹄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冒顿单于没有围攻平城,因为匈奴军不善攻城,单于在等待汉军出城北上。 刘邦有个弱点,那就是在顺风顺水时常气满志骄、得意忘形。刘邦从沛县起兵,几个月内击杀泗水郡太守,击败将军司马枿,兵团从3000人发展到1万多人,结果几次在家乡丰县城下一筹莫展,从项梁处借兵5000才拿下丰县。在西进关中的路途中,刘邦趁项羽和章邯在赵地对峙,一路打到洛阳,畅想灭秦封秦王,结果被内史保、赵贲这种无名之卒打得南逃颍川郡。楚汉战争中,刘邦一度占据西楚国大片地盘,甚至拿下了西楚都城彭城,没想到几天后项羽3万骑兵大破刘邦56万联军,刘邦狼狈逃窜。 此时一个消息传来,赵相陈豨率赵国、代国兵马攻到了代郡西部的高柳以东。刘邦当机立断,派樊哙率军5万,从平城方向进军高柳。此举既要围歼匈奴和韩王信的残兵,也要压制淮阴侯韩信旧部陈豨的军力。 刘邦留1万步兵守平城,率13万步骑,欲先北上再西进,收复雁门郡首府善无城。 刘邦军出平城不远,刘邦乘车来到平城东北约7里的一座小山旁(今山西大同东北马铺山)。 “呜——呜——”悠长的牛角号声蓦然响起,凄厉而苍凉的长鸣霎时打破了清晨的安宁。 一名骑哨狂奔而来:“陛下,匈奴大军,到处都是。”说完便从马上跌落下来,鼻孔只进气不出气了。 随即东南西北4个方向都有重伤的骑哨回报发现大批匈奴骑兵。 图1-11 山西大同(古平城) 原来冒顿令左右贤王等佯装战败,引诱汉军深入北方,又故意让汉使观看老弱士卒,以骄其心。冒顿单于率领左右贤王、丁零、坚昆、鲜卑、乌桓、白羊、娄烦、乌孙、浑邪、休屠等,投入四十余万铁骑,其中二十余万赶到平城上百里范围内的山丘原野,形成层层包围之势。 冒顿单于为何不等刘邦军北上走得更远时再行包围之举呢?因为出了大同盆地,进入雁门郡北部后,山势延绵不断,山石和林木反而不利于骑兵冲击。冒顿的计划是在大同盆地北端围攻汉军,然后一步步将其赶往南方,途中再不断猎杀对手。 匈奴与中原的野战方式不同,不过灵感都来自狩猎。中原狩猎多是将猎物围在一定区域内,然后不断缩小范围,最终击杀猎物。匈奴没这么多人,狩猎多采用驱赶的方式,在追逐的过程中击杀猎物。中原人的野战多采用设伏的方式,守株待兔,歼灭对手。倍则战之,五则攻之,十则围之(人数是对方10倍便设伏围歼)。匈奴人的野战,人数少得多,但机动性强,往往将敌方驱逐到悬崖边、河边,在漫长的驱赶过程中,不断消耗和击杀对手。 刘邦没有撤兵,他的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要是掉头往平城撤退,肯定会一片混乱,给匈奴人占足便宜。 汉军立即摆出车阵,将校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兵搭造拒马阵和车阵,忙忙碌碌,各司其职。经历灭秦与楚汉战争,汉军上下表现出训练有素、临危不惧的气势。 刘邦站在战车上,望着四周铺天盖地飞奔而来的铁骑,冲天而起的烟尘,听着惊雷一般的喊杀声,脑海里瞬间闪过彭城之战的惨败景象,不自觉喊道:“太尉!” 太仆夏侯婴扶着刘邦,低声道:“主公,卢太尉封燕王了。” 刘邦这才惊醒过来,自沛县起兵,最好的兄弟卢绾就是刘邦军的太尉,掌兵事,很多战争都是卢绾指挥的。 汉军号角长鸣,鼓声如雷,摆成战车防御阵。匈奴战马的奔腾声和数万将士的喊杀声汇成了滚滚洪流。匈奴铁骑就像惊涛骇浪一般,挟带着咆哮的风雷,向车阵砸了过去。 汉军的拒马阵和车阵在匈奴铁骑的冲撞中颤抖、呻吟,战场边缘溅起千重骇浪,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在惨叫和血腥中荡漾开来。 刘邦战车的6匹战马似乎也无法承受这惊人的震撼,连连倒退,嘶鸣声中透出惊惶不安。 长箭如蝗,战马如飞,数不清的长矛和战刀在空中飞舞,惊天动地的厮杀声、金铁交鸣声、战鼓声、号角声,响彻原野。 汉军逐渐不敌,这时候他们可以退回平城,或者一直退到马邑甚至晋阳,当然也可以就地安营扎寨,挖壕沟,修垒城。 彭城之战中,项羽3万铁骑横扫刘邦56万联军,杀敌十几万。有了彭城之战那么深刻的教训,刘邦当然不会退到马邑,给匈奴人一路追杀的机会。但是眼下的形势,只怕骑哨很难突围,请周勃和樊哙来援,退回平城或原地扎营也是下策。 刘邦军旁边这座小山高十余尺,方圆数里,不过是一块高地,而在其东北方向十几里外还有一座大山,高百余尺,地方数十里,形若丘陵,山中林木耸入云天。 刘邦在逆境中的表现值得称道。他派军佯装登小山(马铺山),实则令灌婴率骑兵占据大山(白登山)。刘邦军12万人马辎重尽行上山,周围筑起壁垒固守。白登山的位置如图1-12所示。 图1-12 白登山的位置 匈奴人缺乏与汉军大战的经验。中原人作战除了修城,在野外一般是依仗山脉、河流这种天然屏障扎营结阵。匈奴则不然,他们喜欢在旷野交兵,取得优势后追击数百里是家常便饭,比的是战马和骑兵的耐力。 冒顿单于略感意外,旋即指挥兵马,将白登山团团围住。 汉军利用地形优势和密集的长箭,把匈奴人压制在山丘下。匈奴人都知道包围了汉军天子,士气大振,有的人甚至甘死如饴——死在与汉朝天子的战争中,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荣誉,因此攻击愈发猛烈。 靳歙身先士卒,高举盾牌奋勇杀出,双方将士在100多步的斜坡上杀得血肉横飞。眼看汉军守不住了,灌婴的骑兵踏着双方将士的尸体,像把犀利的战刀突然发力杀进敌阵,杀得敌军鬼哭狼嚎,死伤遍野。 过一会汉军骑兵也气势衰落,夏侯婴率一队亲兵加入战团,蹈锋饮血,勉强挡住这波攻势。若非战马和骑兵尸体过多,影响匈奴骑兵冲击,汉军这个局部恐怕就要被突破了。 刘邦在山丘上强作镇静。东面的夏侯婴在告急求援,西面的灌婴也在告急求援,靳歙生死未卜,凶多吉少。这样打下去,要不了多久十几万大军都要被匈奴人吃掉了。 汉军在山丘上布置了三层车阵,利用高大的战车来阻滞匈奴骑兵的冲击。这个阻敌之策发挥了很大作用,汉军因此得以数次成功击退匈奴的强攻。 刘邦几次亲自击鼓,灌婴的骑兵奋勇冲下山来,却都被匈奴骑兵杀回。刘邦登高一望,只见四方八面都是匈奴兵马,围得水泄不通。匈奴每方马皆一色,西方尽是白马,东方尽是青马,北方尽是黑马,南方尽是赤马,军容甚是好看。原来冒顿单于早有定计,就等着刘邦登高一望——韩信有四面楚歌,单于有四色胡马。 灌婴指挥骑兵数次突围均告失败。“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匈奴骑兵在战马上躲闪腾挪,如游鱼,似飞鸟,相比之下汉军骑射的本领差太多。 灌婴的骑兵在中原声名显赫,甚至可与项羽的骑兵一较高下,垓下之战后就是灌婴的骑兵咬着项羽追击,导致霸王乌江自刎。灌婴帐下最强的一支骑兵是丁复军,然而丁复跟随韩信立功无数,一直遭到猜忌,拜为齐国大司马,封阳都侯,食邑7800户,比灌婴的汝阴侯还多900户,可见战功之大,可惜他身在齐国。 汉军困在山上,随带干粮耗尽,只得采草根充饥,溶雪水解渴,夜间搭起营帐,砍取树木枝叶煨火取暖。此时正是十一月,北方异常寒冷,风利如刀,雪大如掌。汉军士卒被冻,手指坠落者,十人之中竟有二三,其余冻得肢体僵硬皮开肉裂者不计其数。不过汉军士气稳定,大家都明白越怕死越死得快,带着慷慨赴死的决心或许还能活下去,足见汉军王师的强悍和善战。 刘邦遭遇如此困境,重要的原因是帐下主要战将都不在身边。刘邦帐下的武将中,第一档只有大将军韩信,无敌于秦末汉初,封齐王、楚王,贬为淮阴侯,囚禁在洛阳。第二档只有卢绾,裂土封王级别,拜太尉,掌兵事,封长安侯、燕王,去燕地就国去了。卢绾不仅替刘邦发号施令,还是唯一能让刘邦戒骄戒躁的人。以上两人是统帅。第三档属将军,是万户侯级别,有曹参、周勃等。曹参拜为齐相,辅佐齐王刘肥去了;周勃在太原郡,正追击韩王信、白羊部、娄烦部。第四档人比较多,是五千户侯级别,灌婴、靳歙、樊哙都属此档。灌婴帐下的丁复属第三档;樊哙适合率死士突围,刚分兵去代郡;靳歙也是个猛将,但绝不是统帅。 最有可能增援刘邦的周勃军,如今在哪里呢? 刘邦与冒顿和亲 离石城,匈奴白羊部与娄烦部反客为主,占城后竟然入城防守。 一名匈奴骑哨策马而来,兴奋地向白羊王道:“秦军撤了,一定是大单于和秦人的皇帝开战了。”汉初很多匈奴人搞不清楚秦与汉的区别,匈奴各部即使换了首领,部落名称不会变,除非部落消亡。 白羊王点点头,脸上却无半点喜色,说道:“秦人皇帝3天前才到平城,目前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就算开战,周勃的斥候消息也没有我们快。现在秦军突然撤走,说明周勃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谋,他要北上护驾。” 旁边一名将领道:“大王,我们要追击,拖延秦军的速度吗?” 白羊王说道:“右贤王有令,太原郡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要保存实力,佯装追击就可以了。除非秦军自己露出破绽,否则我们不要折损任何一名骑兵。” 不远处娄烦王也对部众忧心忡忡道:“我们已经尽力,大单于只能靠自己了。” 按照匈奴自己划分,河套地区属右贤王,云中、雁门、代郡、山谷一带属单于,右北平、渔阳、辽西、辽东属左贤王。右贤王呼安赤倾还是冒顿单于的叔叔,不肯尽全力是可以理解的。 汉军这边,将军周勃指着一队传令兵道:“丢掉所有攻城器械,只带粮草军械,立即北上增援天子,快……” 周勃为了防止匈奴人偷袭,也为了保证人马的体力,一路上行进速度并不快。匈奴人来去如风,随时都可能用骑兵突袭,汉军只能保持战斗队形行军。周勃从离石到马邑走了4天,此时王黄带着赵利已经拿下马邑一天。 王黄是韩王信的大将,赵利是战国时赵国后裔,王黄拥立赵利,称赵王。等刘邦北上后,两人立刻率军冲下山占据马邑。按冒顿单于的计划,王黄与赵利只留少量兵马在马邑,然后率两万多人马北上增援。但韩王信与单于也尿不到一壶,韩王信率部躲在吕梁山脉中,显然是要坐山观虎斗。匈奴和汉军两败俱伤对他才是最好的结果,王黄、赵利当然不会增援冒顿单于。 周勃过马邑而不攻,王黄和赵利只是骚扰了一下,放周勃大队人马过去。 周勃军步兵居多,从马邑到平城又走了3天。 白登山这边,冒顿向左右问道:“韩王信和他的部将王黄、曼丘臣到哪里了?” 右贤王呼安赤倾回道:“韩王信从娄烦城撤兵后,没有和白羊、娄烦两部合兵,这两部损兵折将,挡不住周勃的10万大军。王黄、赵利4天前就拿下了马邑,就是爬也该爬过来了。曼丘臣在代郡消失了,而汉军在代郡却出现了多支大军,这些汉人根本不可信。” 右贤王呼安赤倾为麾下白羊和娄烦两部开脱,把责任全都转移到韩王信身上。冒顿单于当然明白,各部要维持在草原上的势力范围,就不能有太大战损。 “咚咚咚……咚咚咚……”白登山的南面忽然响起震天的牛皮鼓声,沉稳有力。 刘邦在顺境中容易飘,但在逆境中却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欺霜傲雪,越挫越勇。他激动地挥舞着双臂,纵声狂叫道:“绛侯来了,援兵来了……” 汉军欢声雷动,士气大振。灌婴难以置信地望着战场南面,喃喃自语:“周勃来得这么早?难道他能未卜先知?” 白登山方向正在激战,单于亲率本部及丁零、坚昆两部疯狂攻击。白登山以南30里外,左贤王、鲜卑王、乌桓王、乌孙莫昆率九万余铁骑从早上一直待到下午,就是以逸待劳阻击周勃。匈奴围困汉军的白登之围如图1-13所示。 换作别人可能会立即下令攻击,为刘邦解压,但周勃看得很透彻,围攻白登山与阻击自己的是两帮人,阵容不整时进攻反而会适得其反。 图1-13 白登之围 直到三万多前军集结完毕,周勃才下令布阵向白登山方向齐头并进。 战马在奔腾,寒风在呼啸,大旗猎猎作响,雄鹰在灰蒙蒙的天上展翅翱翔。空旷而广袤的原野上,数万匈奴铁骑像海啸一般掀起层层的惊涛骇浪,气势磅礴。然而,汉军步兵大阵却像道道防波堤,将对方的雷霆之势一一阻挡下来。 周勃军与左贤王军激战一个时辰,双方好像各有目的,谁都没有使上全力。左贤王直属兵力只有不到两万,鲜卑和乌桓虽有6万多人,但这两个部落是草原上最难驾驭的,他们从一开始就保存实力,损失极小。周勃则在等待中军进入战斗位置,现在他的总兵力不如对手,不能贸然猛攻。 直到乌孙人和周勃的中军加入战团,战场的气氛才陡然紧张起来。乌孙寄居匈奴,希望用战功来增加实力,取得单于信任,让单于帮助他们收复河西走廊。乌孙铁骑开始发起凌厉的攻击,周勃的中军也尽显灭秦破楚的实力。 匈奴人和乌孙人用一队队铁骑撞击,用兽骨狼牙棒疯狂击杀,而汉军步兵方阵则用木盾阻击,用长戈还击。 又打了一个时辰,匈奴与乌孙军队死伤惨重,左贤王怒对传令兵道:“让鲜卑人和乌桓人冲得猛一点。” 周勃气定神闲望着战场,敌人中的鲜卑和乌桓不肯出全力,等后军到来汉军肯定稳操胜算。白登山方向也厮杀声不断,说明天子完全能撑住。 此时传来消息,赵相陈豨率军攻下高柳,与樊哙合兵,正向雁门郡北部进发,试图反包围匈奴大军。而代郡的韩王信部将曼丘臣,竟率军出现在雁门北。 冒顿单于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他知道在雁门北的草场上放了十几万头牛羊。匈奴骑兵南下,必然携带大量牲畜作为口粮,雁门北没有汉军要塞,又有不少绿洲,适合短期放牧。若汉军得到这些牛羊补给,战场形势将发生逆转,战争后果难测。 现在来看匈奴一方的几波人马。韩王信率三万余人马忽然消失在吕梁山脉中,肯定躲在某处坐山观虎斗。韩王信麾下的王黄、赵利攻下马邑后,也不肯阻击周勃,周勃军就这样大摇大摆开拔到平城。韩王信的另一位部将曼丘臣屯兵代郡,在陈豨和樊哙的攻击下撤兵雁门北。右贤王带着浑邪部、休屠部撤出战场,麾下白羊和娄烦本来想用坚城拖住周勃,没想到被周勃识破,也不再追击。单于本部、坚昆、丁零猛攻刘邦部,折损上万人。左贤王与乌孙阻击周勃,目前损失也不小,而鲜卑和乌桓出工不出力,正虎视眈眈,若单于战败,肯定会反噬一口。匈奴若真衰败,鲜卑和乌桓将席卷大漠,并吞八荒,取代匈奴的统治地位。 冒顿单于要消灭刘邦和周勃,必须四十余万大军一齐发力,但韩王信及麾下王黄、赵利、曼丘臣,右贤王及麾下白羊部、娄烦部、休屠部、浑邪部,左贤王麾下的鲜卑部、乌桓部等都不肯发力,此战最多和汉军同归于尽。鲜卑和乌桓为了草场和牛羊,为了血洗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的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会放过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匈奴人? 汉军护军中尉陈平几次下山欲和冒顿谈判。起初冒顿不肯露面,派人敷衍拖延时间,只要能够拖到刘邦军矢尽粮绝,匈奴就可全歼对手。刘邦被围七天七夜,单于的目的基本达到,可是周勃军的出现打乱了单于的布局。单于不得不分兵阻击周勃,也就不可能迅速拿下刘邦。这时冒顿才流露出谈判的诚意,双方达成默契,各自收兵,边境互市,汉朝嫁公主(实际为翁主,即诸侯王的女儿)和亲,同时送出大批嫁妆。 白登山汉军箭矢用尽,仅亲卫营每人剩两支箭。陈平终于带来好消息,冒顿单于答应次日一早撤兵。刘邦一夜难眠,几次到山冈上打望。 次日清晨,匈奴骑兵果然让出一条通道。刘邦不愧身经百战,逃跑经验十足,此时不走,尚待何时? 太仆夏侯婴令亲卫营张起硬弩,搭上两箭,箭镞向外,自己居中,团团围住御车,率军徐徐下山。刘邦却并不在御车上,他搭乘一名校尉的战车,紧跟御车,诸将前后簇拥,一同下山。 汉军到了白登山下,四周匈奴骑兵如林,刘邦却令夏侯婴指挥亲卫营缓辔(pèi)垂鞭,慢慢前进。亲卫营是刘邦亲自从各营挑选的精锐,这些人上马就是悍骑,下马就是猛将,无一不是以一当十之辈。刘邦项羽激战数年,刘邦数次死里逃生,仰仗的就是这些百战之兵。 冒顿单于自知功亏一篑,叹了口气,毫不迟疑下令退兵。与其两败俱伤,倒不如送汉朝皇帝一个顺水人情,换来世代的岁贡更加实在。 后来汉朝史官杜撰了一个故事:陈平献计,重金贿赂冒顿单于的夫人,说匈奴赢了肯定会索要汉朝女子,到时候阏氏的地位恐怕不保。这位阏氏便日夜不停地在冒顿耳边吹风,刘邦这才得以脱险。 历史上确实有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主,但冒顿单于绝非这样的人。他练兵时曾将一位阏氏(嫔妃)当箭靶射成刺猬,又送一位阏氏给东胡王,简直视美女如草芥。这样一个人,怎会把美女看得比部族存亡的大事还重要? 陈平本在魏王咎帐下用事,后投奔项羽,汉王刘邦从关中杀入中原才投奔过来。虽然陈平入刘邦幕僚很晚,但他献出了五大奇计。第一计是离间项羽和范增;第二计是让纪信扮刘邦,助刘邦逃出荥阳;第三计是请刘邦封韩信为齐王和楚王,安抚韩信全力以赴攻击项羽;第四计是请刘邦假装游云梦泽,将韩信囚禁;第五计是白登山下和冒顿谈判,为刘邦解围。前四计基本属实,最后的白登之围,战功应该还是周勃的。 此战过后,刘邦拜周勃为太尉,掌兵事,继续追击韩王信及其残部。在刘邦起兵灭秦破楚平异姓王的过程中,除了最好的兄弟卢绾拜太尉,就只有周勃担任此职。周勃此战确实打得漂亮,不像樊哙那样,率军杀到代郡如猛虎下山,大杀四方,把曼丘臣赶走,却完全没想到刘邦正陷入困境。即使周勃攻克离石城,如果刘邦败亡,就会形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形势,汉朝这些将军可能都会晚节不保。绛侯周勃食邑有8100户,舞阳侯樊哙、颖阴侯灌婴、曲逆侯陈平都只有5000户,刘邦对嫡系封侯给的户数大体是公平的。 刘邦再次死里逃生,率军南行至晋阳,望着巍峨的城墙,作《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其中既有劫后余生归故乡的喜悦,也有缺兵少将的无奈。 刘邦南行到广武,赦免曾劝阻他不要冒进的娄敬,赐姓刘,封建信侯,食邑2000户。 刘邦军团绝大多数将领都是关东人,大多建议刘邦定都洛阳,只有刘敬(娄敬)建议定都关中。最后刘邦力排众议,定都关中,并在西周镐京旧址上营建长安城,徙六国王室后裔和士族豪强十余万人至关中。 陈平在白登山下与冒顿单于的和议中包含了一条,即刘邦要嫁一个女儿给冒顿作阏氏。刘邦和吕后只有一子一女,女儿鲁元公主已许配给赵王张敖,其他女儿年龄尚小,而且刘邦也不打算嫁亲生女儿。 公元前198年,高祖刘邦嫁翁主给冒顿单于,这是汉匈之间首次和亲,拉开了和亲大幕。 从此之后,长城以北是匈奴单于的引弓之国,长城以南是汉朝天子的冠带之室。汉朝主臣相安,父子无离,万民耕织射猎衣食。 西汉与匈奴共和亲10次,跨度约58年,历经高祖、惠帝、文帝、景帝、武帝时期,匈奴则有冒顿单于、老上单于、军臣单于三位单于和亲,汉朝每年献一定数目的绸帛、棉絮、酒米等给匈奴。 公元前195年,汉高祖刘邦驾崩,太子刘盈即位,是为汉惠帝,尊母亲吕雉为皇太后。 公元前192年,冒顿单于遣使至长安,呈上国书:“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原牛马之域……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意思是单于在大漠上孤独地策马奔驰,太后在深宫中顾影自怜,不如让我入主中原娶太后,这样就可以一起娱乐了。 吕后看到结尾的“愿以所有,易其所无”,不禁柳眉倒竖,撕破书信,掷于地上。 舞阳侯樊哙更是慷慨激昂道:“臣愿得10万兵,横扫匈奴。” 吕后很快冷静下来,听从了中郎将季布的意见,回书道:“单于不忘敝邑,赐之以书。然敝邑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不足以自污。敝邑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意思是我年老色衰,头发牙齿都掉光了,走路一瘸一拐,怕侮辱了单于。不如我赠送单于天子御车二乘、马二驷,作为你的代步工具吧。 冒顿看完回信,围着汉朝天子所赠车驾转了几圈,甚是得意。 这年吕太后再嫁翁主给冒顿单于,这是惠帝时期首次和亲,冒顿单于的第二次和亲,也是汉匈之间的第二次和亲。 第二节 匈奴鼎盛 娄烦入北地,白羊入上郡,文帝和亲 高祖刘邦和惠帝刘盈与冒顿单于进行两轮和亲后,汉匈之间的紧张关系有所缓解。匈奴本部和左部无暇南顾,冒顿单于协助左贤王压制鲜卑和乌桓,匈奴的兵力被牵制在左地。汉朝面对的主要威胁来自右部,右贤王呼安赤倾占据西套平原与后套平原,同时攻击河西走廊的月氏。 公元前183年,右贤王呼安赤倾率军侵扰北地郡,第二年攻击汉朝陇西郡狄道,第三年再入狄道,杀掠2000余人。 公元前177年,匈奴右部在居延泽大败月氏,斩首上万,掳获数千,控制了弱水下游和居延泽。从此时开始,一些有先见之明的月氏部族开始迁居到西域。 这年是汉文帝即位第三年,右贤王呼安赤倾挟大胜月氏余威,令娄烦部攻击汉朝北地郡,令白羊部攻击上郡。 娄烦控制西套平原与河南地南部,白羊控制后套平原与河南地北部。娄烦部控弦三四万骑,白羊部控弦两万余骑,实力都不俗,但他们不是匈奴右部的主力,他们征战的主要目的是掳掠人口和财货。 文帝决定御驾亲征,借机巩固兵权。 文帝急从河东、河南、河内三郡调兵入关中,再从各郡国调兵补充这三个郡。仍以卫将军宋昌掌南北两军,负责关中防御体系,郎中令张武负责长安防务。 此时汉朝右丞相陈平已在一年前去世,现在三公是左丞相周勃、太尉灌婴、御史大夫张苍。文帝对朝中大臣格外礼敬,唯独对周勃横眉瞪眼,辞色俱厉。为什么呢?因为文帝还是代王时,太尉周勃与文帝舅舅薄昭密谋,请代王入主长安,但要杀掉代王与吕氏所生的4个儿子。文帝即位后,痛恨周勃和薄昭,誓要杀掉二人,即使薄昭是自己的亲舅舅,而周勃的儿子周胜之还娶了文帝的女儿。 出征前,文帝罢免了左丞相周勃,避免出现“为吕氏者右袒,为刘氏者左袒”这种事。太尉灌婴擢为丞相,从此文帝朝不再设太尉一职,天子亲自掌兵事。 文帝亲率骑兵12万、步兵12万,共24万大军,浩浩荡荡北上。车辚辚,马萧萧,战士弓箭各在腰,尘埃不见长安城,千军万马过渭桥。 大军来到泾水甘泉宫,前方传来消息,娄烦部率先跑了,白羊部也在撤兵。匈奴娄烦部、白羊部南下形势如图1-14所示。 汉朝皇帝亲征,冒顿单于可以召集各部硬撼,右贤王却没这个号召力。 既然白羊部正在跑,派骑兵或许能抓住一些散兵游勇。于是文帝命丞相灌婴率8.5万骑兵北上,驻扎上郡高奴。此时娄烦与白羊二部已经撤离汉境,他们虽然来势凶猛,一番抢掠之后,跑得却也很快。 文帝听说匈奴撤军,也率军北上去了高奴。文帝对丞相灌婴说了一番恭维话,留下棘蒲侯柴武与灌婴共掌兵权。军队重组,将骑兵1万、步兵9万,约10万人马留给二位统帅。此时已经不需要追击匈奴,主要是修筑防御工事,因此以步兵为主。 柴武是一代传奇,项羽称他蒲将军,刘邦称他本名陈武,韩信称他柴将军。在灭秦过程中,项羽友军当中军功第一当属英布,蒲将军排第二。刘邦出函谷关灭韩国时,蒲将军率部投降,后来跟着韩信灭齐国,战功赫赫。垓下之战时,柴将军统率西楚降卒,也是独当一面的将军。 公元前196年,在平定陈豨的战争中,柴武在军力占优的情况下派人劝降韩王信。柴武不愿看到昔日一起饮酒杀敌的好兄弟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韩王信明白柴武的用心良苦,虽婉言拒绝投降,却不打算再逃入匈奴。于是柴武攻破参合,韩王信不逃,送自己给柴武作为战功。 图1-14 娄烦、白羊南下 陈武(柴武)起兵早,又曾是项羽帐下大将,与楚王韩信关系密切,刘邦始终不信任他,而沛县帮和他也不是同路人。陈平、灌婴虽然都不是沛县人,却早就和萧何、周勃、樊哙等沛县帮穿一条裤子了。 吕后执政期间拉拢过一帮盟友,其中包括柴武。吕后临死前下遗诏拜柴武为大将军,目的是让其稳定军心。谁料吕禄、吕产二人被周勃、陈平骗得团团转,改拜灌婴为大将军。 总的来说,柴武和灌婴不是一路人,但无论名气还是能力,柴武绝不在灌婴之下。灌婴这个大将军印绶正是从柴武身上夺来的,文帝把这两人放在一起共掌兵权,是一招狠棋。 而文帝自己,则亲率十多万人马折向东去了代国旧地,屯兵代国旧都太原郡晋阳。文帝宣布免除代地四郡3年租役,前代国旧臣各有赏赐。 文帝在代国游玩十余日,忽然东方有警报传来,乃是济北王刘兴居起兵造反。 还记得齐王刘襄、朱虚侯刘章、刘兴居三兄弟吗?他们里应外合,在诛灭吕氏的过程中居功至伟,要不是齐王刘襄起兵,朱虚侯刘章亲手杀赵王吕禄和梁王吕产,怎么也轮不到文帝做天子。 齐王刘襄夺了琅琊王刘泽的兵权,文帝便改立刘泽为燕王,掌东北六郡,刘泽因祸得福,因为琅琊国只有琅琊一个郡。 公元前179年,文帝正式即位,齐王刘襄以病重为由拒绝来长安。文帝派了一支带太医的队伍到齐国,本来要以诈病为由逼其就范,可太医看了之后却判断齐王真的命不久矣。 齐王意外病死,给文帝解决了一个难题,否则又是刀光剑影。 文帝立即下诏恢复齐国原本疆土,包括13个郡,将吕后削掉的吕国、琅琊国、城阳国还给齐国,然后将齐国一分为三:城阳国(1个郡)封给刘章,济北国(济北、泰山、平原3个郡)封给刘兴居,齐国(9个郡)封给刘襄之子刘则。 刘兴居没什么军功,获封3个郡。刘章功劳大,能力强,却只得到1个郡。刘章嫉妒刘兴居,刘兴居嫉妒侄子齐王刘则。 城阳王刘章就国后几个月便郁愤成疾去世。刘邦有8个儿子,刘肥是长子。刘肥有13个儿子,刘兴居是第三子,大哥二哥先后去世。刘兴居手上有3个郡,而他的侄子齐王刘则还是个儿童,竟有9个郡,侄子城阳王刘喜也是个儿童,有1个郡。 刘兴居有机会整合原齐国13个郡。匈奴入侵北地郡、上郡,文帝率军北上,关中空虚,这种机会很难有第二次。 然而文帝一直盯着刘章刘兴居兄弟,听闻刘兴居起兵,立即调兵遣将。 第一步,文帝以祁侯缯贺为将军,率3万人马南下,驻军荥阳。荥阳位于河南郡东部,西南依嵩山,北边傍黄河,是司隶的第一道防线。缯贺是西魏军一名执盾之卒,投降韩信,后来凭借战功封祁侯,食邑1400户。缯贺这种魏国降卒,没有参与灭秦战争,楚汉战争打了一半才投降刘邦,能够封到上千户,也算是少见了。 文帝即位前,封地是代国四郡,其中太原郡下辖的祁县就是缯贺的封地。刘恒在代国16年,缯贺成了代王的嫡系,如今是天子嫡系。 在文帝看来,只要缯贺在荥阳,关中就是安全的。缯贺不负众望,在荥阳镇守9年,直到去世。 第二步,文帝下诏到高奴,拜柴武为大将军,接管丞相灌婴兵权,令大将军还师长安,再东出函谷关。 灌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交出兵权。灌婴亲近吕氏,与齐王刘肥及其子孙一向关系紧张,3年前正是他屯兵荥阳,阻击了齐王刘襄(济北王刘兴居之长兄)。况且灌婴的家小全在长安,镇守关中的又是文帝亲信卫将军宋昌。 缯贺率步骑3万,从晋阳南下到荥阳接管守军兵权,没几天济北王刘兴居的先锋军就到了荥阳城下。 大将军棘蒲侯柴武也迅速南下关中,10万大军东出函谷关,在荥阳遭遇刘兴居之兵。 一场大战,柴武军将刘兴居军杀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柴武生擒刘兴居,押解回长安。刘兴居自知必死,乃扼吭自杀。 文帝即位后用了约3年时间压制了吕后的沛县帮,清除了刘氏宗室的威胁,暂时击退匈奴,掌控了兵权。 这年匈奴的右贤王呼安赤倾乐极生悲,在一个雨夜不慎从马背跌落,摔断了腿,养伤大半年。等右贤王再次走出大帐,腿瘸了,身体也臃肿了,再不能风驰电掣率军作战。 冒顿单于得到这个消息,立即派次子罗姑比前去替代呼安赤倾为右贤王。 公元前176年,娄烦、白羊入侵一年后,冒顿单于遣使入长安。 冒顿单于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去年右贤王呼安赤倾麾下部落掳掠了汉朝不少人口财货,乃事出有因。因汉朝边吏对右贤王呼安赤倾无礼,右贤王听信谗言,在未经单于同意的情况下,令娄烦、白羊入汉境。单于见右贤王违约擅动,便去其右贤王号,改立罗姑比为右贤王。新任右贤王罗姑比领兵征讨月氏,打败了月氏、楼兰、乌孙、乌揭等26国。单于愿罢兵休息,尽弃前隙,复修旧好。故特遣使请安,并献上马、骆驼等物,请文帝和亲。 文帝问计公卿,群臣几乎一致认为应该和亲。 文帝便赠以锦绣,遣使前往结约,并嫁翁主和亲。这是文帝在位期间首次和亲,冒顿单于第三次和亲,也是汉匈之间第三次和亲。 14万匈奴入萧关,李广横空出世 公元前174年,冒顿单于去世,其子左贤王稽粥即位,号为老上单于。冒顿单于在位35年,他在匈奴的地位相当于秦始皇之于秦朝。 右贤王罗姑比却没有去龙城祝贺大哥即位,他在弱水大破月氏,从中间深入河西走廊,将月氏势力范围一刀两断。这几年罗姑比不断发动战争,主要目的是掌控匈奴右地的军队,彻底取代此前的右贤王呼安赤倾。 老上单于有两个看重的儿子,其中军臣被立为左贤王,伊稚斜被立为左谷蠡王。匈奴自单于以下,掌握兵力最多的是左贤王和右贤王。左谷蠡王是左贤王的“备胎”,若左贤王夭折,左谷蠡王就是新的左贤王,日后可以继单于位。但有个前提,就是单于一直宠信左谷蠡王,不再改立其他幼子为左贤王。 老上单于在位14年,一直试图立伊稚斜为右贤王,但罗姑比不肯退位。 这年文帝嫁翁主给老上单于,这是文帝第二次和亲,老上单于首次和亲,汉匈之间第四次和亲。 长安渭水河畔,一辆马车的后窗窗帘拉开,一张病态的脸露了出来。此人两撇焦黄鼠须,缩头耸肩,形貌猥琐,眯着一双眼,满是幽怨之色,嘴中念念有词:“我本不愿入胡,朝廷偏要强迫,我定要设法报仇,从此中原别想过太平日子。” 这个人叫中行(háng)说(yuè),是随行宦官,本是燕地人,对匈奴有一定了解,文帝特意派他照顾翁主。然而陪嫁就像罪犯充军,永远不能回到故乡。中行说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不想去漠北荒寒之地,数次推辞不成,文帝执意令其跟随翁主陪嫁。 中行说巧言令色,说起话来舌灿莲花,到了匈奴后极力奉承老上单于,不断怂恿单于挥师南下。 文帝向单于来书,用一尺一寸长的木简,开篇写道:“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单于回书时,中行说教老上单于压文帝一筹,用一尺二寸长木简,开篇写道:“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汉朝每年向匈奴供给绸帛、棉絮、酒米等,汉使来到漠北,见匈奴生活简陋,风俗野蛮,不免心生鄙夷,常夸耀中原文明,讥笑匈奴愚蠢,匈奴无人能与之辩。 中行说善于察言观色,往往在此刻出头为单于解围,大骂汉朝鬻儿卖女、奴颜婢膝,还威胁汉使,若胆敢还嘴,便在秋高马肥之际派铁骑踏平长城。 中行说不食中原酒米,匈奴人问其故,他答道:“汉人食物,不如兽肉乳酪风味之美。” 中行说不穿汉服,他对匈奴人说:“战国时胡服骑射,汉人始强。匈奴人口为汉之一郡,便能威压汉朝,皆因胡服轻便,匈奴人善骑射。” 匈奴各部首领见中行说本是汉人,反从胡俗,便看轻汉人,没把和亲之事放在心上。 中行说又教老上单于多派骑哨,潜入汉长城边地打听虚实,寻找机会遣兵掳掠。此后汉朝边境连年寇盗,鸡犬不宁,匈奴掳去不少人畜。 公元前166年冬,匈奴老上单于听信中行说之言,亲率骑兵14万从河套地区攻入北地郡。河套地区是右贤王罗姑比的地盘,老上单于进入该地区,令白羊部、娄烦部出兵跟随,以这种方式控制河套,分右贤王兵权。 匈奴大军连破萧关、朝那城,杀北地都尉(军职四品)孙卬,掳掠人口、牛羊骏马甚多。 汉初北地郡与秦朝一样,太守府设在义渠,西北部清水河上游建有萧关,背后还有一座城邑朝那,归北地郡都尉管辖。萧关和朝那的位置如图1-15所示。 萧关又称陇山关,是关中四塞之一,地处黄河支流清水河上游,位于今宁夏固原南部。战国末秦国为抵御匈奴,依险而立修筑萧关,进可沿清水河北上进入黄河干流,攻击匈奴控制的宁夏平原(西套平原),退可扼守进入关中的通道。匈奴如果突破萧关,可以向东攻破朝那,进入泾河流域,直插关中腹地;也可以沿陇山北部六盘山与崆峒山之间的孔道南下,进入渭水的支流千河,南趋关中西部。 北地都尉孙卬闻匈奴入侵,率众迎敌。谁知老上单于派小股人马骚扰诱敌,匈奴大军伏击了汉军,北地都尉帐下数百人全部阵亡,孙卬血染战袍,被绑到老上单于马前。 孙卬却宁死不屈,破口大骂:“胡狗,要杀便杀,我绝不向蛮夷屈膝!” 老上单于向身旁一骑示意——匈奴人风吹日晒,普遍皮肤黝黑,此人却一头白发披肩,脸色苍白,穿一身锦绣长袍,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上——这人正是大汉奸中行说,只见他翻身落马,向孙卬“飘”了过来——中行说的长袍拖地,走路时身体不动,大腿不摆,小碎步频率极快,如鬼如魅。 图1-15 萧关的位置 只听一个阴森可怖的声音厉声道:“大单于说,要么投降一起驰骋草原,要么自刎。”说罢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小刀,扔在地上,又“飘”回大白马前。 孙卬双腿被绑,爬了几步捡起小刀,向匈奴和单于展示了汉军抵抗的意志。 孙卬没有白死,文帝嘉其忠,封其子孙单为缾(píng)侯,食邑不详。汉朝涌现出一大批蹈锋饮血、甘死如饴的将士,而朝廷对战死者的后代都有妥善安排,很多孤儿入长安做了羽林郎,有的扶摇直上,成为帝国栋梁之材。 随后匈奴兵分两路,一路沿巍峨的六盘山、陇山南下,攻克回中宫,放火烧毁;另一路在泾河上游掳掠,骑哨抵达甘泉宫附近。一时烽烟四起,汉朝骑哨往来告急,警报一日数十次。 回中宫是秦国的一座宫城,历代秦王避暑地之一,城池面积约0.3平方千米。甘泉宫也是秦国修建的,秦始皇曾扩建此宫,距离咸阳近,规模庞大,面积约6平方千米。按理说甘泉宫匈奴人是很难打下来的,此处出现匈奴骑哨,关中震动。 文帝闻匈奴如此猖獗,瞋目扼腕,怒形于色,亲自到校场校阅人马,申明军令,决心御驾亲征。群臣进谏劝说,文帝一概不听,薄太后深恐文帝临敌冒险,极力阻止,文帝也只是表面敷衍。 文帝登坛拜将,一口气拜了8位将军,拜中尉周舍为卫将军,拜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率领步骑10万、车千乘,驻扎在渭水以北,守住关中基本盘。周舍和张武都是文帝亲信,从代国护送文帝到长安即位的功臣。接着文帝派出六路大军,由6位三十多年前刘邦时期的老将统率。拜隆虑侯周灶(食邑不详)为陇西将军,拜昌侯卢卿(食邑1000户)为上郡将军,拜宁侯魏遬(chì)(食邑1000户)为北地将军,各率人马,星夜出发,守住3个边郡。拜东阳侯张相如(食邑1300户)为大将军,拜期思侯贲赫(食邑2000户)、栾布为将军,领兵北击匈奴。 这6位出征的老将中,有5个侯爵都是三十多年前刘邦在世时封的,基本已经走到生命最后几年了。栾布虽然也是老将,却等到汉景帝时平定七国之乱立功才封了鄃侯。自刘邦称天子后,汉朝经历了灭异姓王、灭诸吕的过程,将才要么老了,要么被灭,军中将领确实青黄不接。 汉朝出兵时,老上单于的大军盘踞北地郡已有月余,闻汉兵到来,徐徐退到萧关塞外。此战张相如等将匈奴散兵游勇驱逐出塞,汉匈之间并未大规模交战,匈奴掳掠人畜财物,满载而去。 在这场战争中,秦国名将李信的后代李广与堂弟李蔡,同以良家子身份从军。 秦始皇器重的大将李信,一生经历三大战,灭赵国功过相抵,破燕国都城后追斩太子丹有功,秦楚大战输给项燕。李信之子李超,秦朝时领渔阳太守,封陇西侯,这是陇西李氏的开端。李超之子李仲翔,汉初领河东太守,拜征西将军。李仲翔之子李伯考,领陇西、河东二郡太守。李伯考之子李尚,领陇西郡成纪县令,生子李广。李广乃将门之后,长身猿臂,自幼学习骑射,尤精射术,年少便以善射闻名。 李广和堂弟李蔡初次上阵便施展出平生本领,箭无虚发,杀敌甚多。 一个山头后,文帝和群臣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两个匈奴骑兵被一箭射死,并且串在一起。这支箭的箭尾羽毛还在一人体内,箭头却穿透另一人胸膛,可见力道之大,足可没金饮羽,一般的强弩都达不到这个力度,何况是人拉的弓。 一名校尉向武帝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原来是李广李蔡两兄弟遇到两名匈奴斥候,李蔡先轻骑攻击,待两名敌人靠近,李广从侧翼伏击,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一箭射死二人。人人听得热血沸腾,文帝立即召见两位英雄。 不一会前方出现两人两骑,一前一后。前面一骑左手握缰,右手高举汉字大旗,腰间一把大刀,背上一张虎筋大弓。后面一骑左手握缰,右手提枪,马腹上挂满匈奴人头,看来还未来得及向军官报告战功。来人正是李广李蔡兄弟,两人穿破旧甲胄,身上还带着鲜血,见到天子,赶忙滚鞍下马便拜。 此等少年英雄,文帝怎能不爱,立即召李广李蔡同入宫为羽林郎(军职十二品)。文帝赐李广彤弓一把,彤矢一百。彤弓的弓弦用虎筋制成,常人拉不开,彤矢则锋利无比,彤弓彤矢都涂上朱漆,特别显眼。 后来文帝常带李广、李蔡出外射猎,很快就发现二人与众不同,加上他们是将门之后,不久便擢升为武骑常侍(军职七品)。文帝见李广勇猛善射,常空手格杀猛兽,不禁叹道:“可惜李广生不逢时,若生在先帝(刘邦)时,受封万户侯亦不为过。” 匈奴方面,老上单于在中行说的教唆下愈加骄横,匈奴连年寇边,掳掠甚众,边塞烽烟四起。这一时期,匈奴人占据河西走廊与河套地区,进入鼎盛时期。老上单于时期的形势,站在匈奴人的角度从北往南看,如图1-16所示。 图1-16 匈奴鼎盛时期 月氏西迁阿姆河,乌孙尾随伊犁河 秦朝陇西郡的长城修到临洮为止,这里距河西走廊还有几百千米。月氏人常与湟中羌人越过黄河,牧马长城边。 在头曼单于统治时期,月氏赶走乌孙独占河西走廊。头曼单于屡次以乌孙为先锋攻击月氏,却因东胡、丁零在后方的威胁而铩羽。 在冒顿单于统治时期,右贤王呼安赤倾与罗姑比不断南下出兵月氏,导致月氏人口消耗很大,月氏人便用战马皮毛换购汉朝的坚兵利器,以抵御匈奴。 站在汉朝的角度看,支持月氏抵御匈奴是一个不错的战略,可惜好景不长。到老上单于统治时期,月氏已经挡不住匈奴右部南下的兵锋了。 公元前162年,右贤王罗姑比大破月氏,迫使月氏西迁到伊犁河流域,称为大月氏。当月氏被迫离开河西走廊时,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匈奴人将他们分为三部,称小月氏:一部主动越祁连山,与羌人杂居,称湟水月氏;一部在弱水上游龙首山南侧的小河卢水流域为奴,称卢水月氏;一部在居延泽南部牧羊,称居延月氏。 曾经赶走乌孙的月氏,囚禁过冒顿单于的月氏,为何在右贤王面前显得力不从心?这和西域有关。 月氏和西域诸国建立了紧密的商业联系,一部分月氏人率先迁居到西域各地。随着月氏人对西域的了解,他们发现西域很多地方的气候、地貌与河西走廊相似,适合牧马。尤其是伊犁河流域,可承载的人口和牛羊比河西走廊还大,而且还没有风沙侵扰。 随着匈奴屡次南下,一批批月氏牧民和商队离开故土,迁往西域。等到右贤王大举挥师南下,月氏内部也开始动摇,尤其是一部分骑士心系西域的亲人,战斗力大大降低。大月氏和乌孙西迁路线如图1-17所示。 最终月氏不敌匈奴,举族西迁,但他们并非二三十万人一起迁离,而是分散为小部落,陆续分道搬迁。月氏的迁移者进入塔里木盆地后,首先来到楼兰。 楼兰居住的是吐火罗人,有1570户,14100人,控弦2912骑。月氏能轻松击败楼兰,问题是楼兰承载不了众多人口。月氏本部有十几万人,再加上其他迁徙的小部落,一共二三十万人。月氏的数十万牛羊骏马,一夜之间就能把楼兰附近孔雀河沿岸的草啃光。 进入塔里木盆地有南北两道,月氏人没有走南道,因为南边非必经之地,也缺少东西走向的河流,他们选择走北道逆孔雀河而上。 在库鲁克塔格南麓与孔雀河之间有一个山国(墨山国),居住的是塞人,控制库鲁克塔格南麓广大地方。山国有450户,5000人,控弦1000骑。山国人虽然有城邑,却更爱散居在绿洲上,没有人能准确统计其人口和兵力。 山国的都城营盘在孔雀河以北5千米处,呈圆形,用泥土、胡杨树枝等建成,内径约180米,高约7米,宽5米左右。 图1-17 大月氏和乌孙西迁 往西到孔雀河与塔里木河交界处,如果沿霍拉山脚下西行,就进入了龟兹的势力范围。龟兹居住的是吐火罗人,有6970户,81317人,控弦21076骑。龟兹人活动范围在霍拉山南侧,东西长数百千米,月氏人分批次进入这个区域,如羊入虎口,给龟兹人送妻妾和奴隶。退一步说,即使越过这个走廊,还要经过姑墨,从疏勒翻山越岭,才能进入伊犁河的上游河源之一特克斯河。 月氏人没有继续沿塔里木河走北道西行,因为北道既危险,又没有地方可承载月氏的人口。月氏骑兵赶着大量的牛羊,载着无数物资,沿孔雀河北上,进入焉耆(qí)盆地。焉耆居住的也是吐火罗人,有4000户,3万人,控弦6000骑。焉耆盆地还有一个中原过去的危须部落,有700户,4900人,控弦2000骑,在焉耆人的压制下顽强生存。焉耆的总体战略是兼并危须,统一焉耆盆地,再沿孔雀河南下兼并尉犁、渠犁。若干年后焉耆完成了以上战略布局,此时分批西迁的月氏也不敢招惹这个地头蛇。 焉耆人不但占据博斯腾湖水土肥美之地,主导焉耆盆地,而且逆开都河西上,约150千米,他们还有一个广阔的后花园——巴音布鲁克草原,面积约2.38万平方千米,是中国第二大草原,仅次于呼伦贝尔大草原。 巴音布鲁克草原地处天山隆起带的山间盆地,属中生代山间断陷,雄伟的额尔宾山东西绵延170千米,南北宽约50千米,将巴音布鲁克草原一分为二,形成两个盆地。巴音布鲁克草原海拔为1500米至2500米,山地间遍布高寒草原、草甸、沼泽。 草原上降水量不大,夏季四周山脉大量冰雪融化,涓涓细流汇集于盆地,形成大片沼泽草地和湖泊,宛如巨大的绿色地毯将整个大地覆盖。 巴音布鲁克草原上绿草茵茵,牛羊成群,这里盛产的焉耆马、巴音布鲁克大尾羊、美利奴羊和牦牛被誉为“草原四宝”。策鞭奋蹄驰千里,巴音布鲁克的焉耆马与伊犁盆地的乌孙马、费尔干纳盆地的大宛马齐名。由于地处高原,巴音布鲁克冬季冰雪覆盖,焉耆马能在冰上健步如飞,在大雪天中的奔跑能力突出。由于巴音布鲁克沼泽河流众多,焉耆马善游,泳姿轻健,入水后仿若游龙归海,纵横无碍,又名“焉耆海马”。焉耆马可载人划水,能驮上人和行李潜泳,是巴音布鲁克的王者。 月氏有没有可能借道巴音布鲁克草原进入伊犁盆地呢? 焉耆当然不同意外族西进通过自家后花园,即使月氏人借道北上,依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月氏每一波西迁经过焉耆,都留下了部分财货与女人,强龙不压地头蛇。 既然焉耆挡道,月氏为何不灭了这个国家呢?月氏或许能击败盆地中的焉耆人,问题是一旦到了广袤的巴音布鲁克草原,那就是焉耆人和焉耆战马的天下。不要说月氏,后来西迁的乌孙,以及势力范围伸展到西域的匈奴与汉朝,都拿这个焉耆没办法,因为人家有纵深。 月氏人从焉耆盆地东北角出来,进入吐鲁番盆地,这里是另一个吐火罗人的部落姑师(车师)。 吐鲁番盆地东西长245千米,南北宽75千米,面积约5万平方千米。盆地北部是博格达山,西部是依连哈比尔尕(gǎ)山,南边是觉罗塔格山,东边是哈顺戈壁,不远处有哈密盆地。 吐鲁番盆地北侧的博格达山,东西最长约300千米,南北最宽约50千米,最高峰海拔约5445米,南北高度急剧下降到海拔线以下,到处是悬崖峭壁。吐鲁番盆地中间的艾丁湖,湖面海拔-154米,是中国陆地的最低点,也是世界第二低地,仅次于死海(-415米)。 吐鲁番盆地南边的觉罗塔格山海拔在1200米到2000米之间,落差也不小。 吐鲁番盆地日照时间长,平均年降水量约16毫米,年平均蒸发量约3000毫米。再加上四周海拔急剧下降,地形像一个漏斗,热空气不流动,气温比周边沙漠还要高,是我国气温最高的地区。 姑师居住的也是吐火罗人,有1544户,12381人,控弦4144骑。姑师的总体实力没有焉耆强,而且人口大多分散居住在石台上,防御固若金汤,攻击力一般。 月氏人借道吐鲁番盆地西部,从西北角穿出,进入准噶尔盆地南缘。这里是一个风口,北有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东有博格达山,西南有依连哈比尔尕山,东南连接吐鲁番盆地。 月氏意识到此处是个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必须掌握在手里,便留下一支人马。留守的这些人后来发展为郁立师,中原称为郁夷,有190户,1445人,控弦331骑。 郁立师的作用主要是接应各路西迁的月氏人,为其引路,提供补给等。后来月氏完成大迁移,郁立师仍留在原地,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部落国家。 郁立师所处的位置,大致就是今天的乌鲁木齐,位于新疆的中心地带。 月氏人再往西沿着依连哈比尔尕山、博罗科努山,绕过阿拉套山,就到了伊犁河盆地。途中散居的小型塞人部落,对月氏人构不成威胁。 伊犁河古称伊列水、伊丽水,平均水量约480立方米/秒,是中国水量最大的内陆河,也是巴尔喀什湖最大的水源。伊犁河上游有3条源流,即特克斯河、巩乃斯河和喀什河,主源为特克斯河。伊犁河主源特克斯河发源于汗腾格里峰北侧,和巩乃斯河、喀什河汇合后称为伊犁河。伊犁河全长约1439千米,约1/3强在中国境内,流经哈萨克斯坦,最终注入巴尔喀什湖。 伊犁河盆地地处北纬42.5°~45°,盆地东西最长约520千米,南北最宽约200千米,总面积约3.4万平方千米。 伊犁河盆地也就是伊犁河上中游,地处天山山脉北支博罗科努山与南支哈尔克山之间,穿越一系列山地和谷地。伊犁河盆地像个三角形,是个半封闭的地方,北可抵御来自西伯利亚的干冷气流,东可抗拒来自哈密、吐鲁番等盆地的干热,南可阻止塔里木沙漠风沙的入侵。伊犁盆地年降水量达到700毫米,春季还有高山积雪和冰川融水流入,水量丰富。 伊犁河盆地中的塞人散居在各段河谷,经常为争夺牧场而发生械斗,没有形成统一的大国。月氏人陆续进入伊犁河盆地,不断侵占塞人的领地,地盘逐渐扩大,成为该地实力最强的一股势力。不过塞人也在不断反击,月氏人还没完全占据这片风水宝地,乌孙人就从河西走廊衔尾追来。 匈奴率乌孙赶跑月氏,却没有将河西走廊让给乌孙人。右贤王将河西走廊一分为二,西部靠近西域的封给浑邪王,东部靠近汉朝的封给休屠王。两大部落王麾下各有众多小部落,他们听右贤王调遣,每年向右部进献大批牛羊骏马。 月氏主力虽然跑了,但河西走廊还有若干羌人、月氏人的小部落,也都臣服浑邪王和休屠王。 如果乌孙人愿意,他们可以重回河西走廊,位居浑邪部或休屠部之下。乌孙人志不在此,然而实力却远不足控制河西走廊,为之奈何? 此时大月氏正在伊犁河盆地和塞人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争,两部在战争中逐步走向融合。 乌孙昆莫猎骄靡终于作出西征的决定。既然月氏能征服伊犁河的塞人,乌孙为何不能?而且找月氏复仇,正好师出有名。 乌孙西迁的路线与月氏不同,他们是从匈奴右地出发的,因此后来塔里木盆地南部有月氏部落,乌孙人则主要分布在天山北侧和伊犁河谷。 乌孙西征,首先穿过淖毛湖戈壁,第一个大的据点是蒲类海。西域天山东部的部落势力如图1-18所示。 天山东侧有几座余脉,北天山、巴里坤山、哈尔里克山,这几座山围成一个盆地,隔绝了南北的沙漠。盆地西侧有一个湖泊叫巴里坤湖,古称蒲类海。巴里坤湖的湖面大致呈椭圆形,东西宽9千米,南北长13千米,总面积约113平方千米,古代面积最大时达到800多平方千米,几乎占盆地西部大部分宽阔处。 巴里坤湖海拔1585米,四周山峦起伏,湖中间是咸水,但周围有面积更大的淡水沼泽地,水草丰美,是辽阔的牧场。高山下的冲积扇缓坡土质肥沃,草木丰茂,湖中碧波荡漾,有“迷离蜃市罩山峦”的奇观。每当盛夏,这里的湖光山色分外迷人,牧民们游牧于湖畔,帐篷星点,牛羊骏马成群,牧歌悠扬。巴里坤湖流传着“汉姑泉”和“蒲类海”的美好传说。 乌孙主力继续西行,留下一部驻守,逐渐形成蒲类国,有425户,3102人,控弦1133骑。 蒲类人设庐帐,逐水草而居,善田作,骑射出众,其生存方式与乌孙完全一样,游牧和农耕并存,与完全游牧的匈奴不同。 蒲类海周边只是乌孙中转站,此处容纳不下十几万人口,乌孙的目标是伊犁河盆地。 在博格达山与依连哈比尔尕山之间的缺口处有一个月氏的部落,名为郁立师,中原称为郁夷。乌孙将其从缺口处赶走,并留下一队兵马镇守。这部人马后来发展为且弥,有523户,3874人,控弦1310骑。 郁立师为了躲过乌孙追兵,举族迁徙到博格达山西北麓。乌孙人当然不会就此放过郁立师,仍派出追兵,郁立师被迫再次东迁上百里。追击郁立师的这支乌孙人马后来就在博格达山西北麓定居,发展为卑陆,有689户,2524人,控弦772骑。 郁立师在博格达山北麓游牧,有190户,1445人,控弦331骑。其西有且弥和卑陆,东有蒲类,西边更远处还有乌孙的主力,形势非常不利。但随着匈奴右部开始对乌孙用兵,天山东北部这些部落国家全都臣服于匈奴,众部落首要任务是在匈奴的控制与汉朝的羁縻下生存下去,而非自相残杀,郁立师也算是得救了。 图1-18 西域天山东部势力 乌孙人继续西行,来到依连哈比尔尕山北麓,进入准格尔盆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准格尔盆地和塔里木盆地一样,也有南北两条道,都是沿着沙漠与高山之间的绿洲行进。北道在阿尔泰山脉南麓,气候寒冷,骑兵即使一仗不打,也必定伤亡惨重,何况乌伦古河、额尔齐斯河流域还有凶悍的呼揭人。 乌孙人能否走吐鲁番盆地、焉耆盆地、巴音布鲁克草原这条线进入伊犁盆地呢?吐鲁番盆地的姑师国或许对乌孙难以形成实质威胁,但越过觉罗塔格山,来到焉耆盆地,焉耆人就没那么好对付了,实际上后来匈奴和汉朝也只是控制了姑师(车师),拿焉耆没有办法,他们通过开都河连接巴音布鲁克草原,纵深太长了。 焉耆对外来的月氏、乌孙、匈奴、汉朝都很谨慎,从不允许外来军队通过巴音布鲁克草原这个后花园,月氏人甚至付出了一些人口代价才通过焉耆盆地北上。 乌孙继续西行,在依连哈比尔尕山北麓、博罗科努山北麓、艾比湖等地,一步一个脚印,和本地塞人通婚,深度同化与融合其他民族。 乌孙与月氏同化塞人的方式不一样,月氏是小规模贵族通婚但保持部落独立性,只求与当地的塞人和平共处;乌孙是大规模通婚,力求从文化上与塞人融为一体。 过了几年,乌孙基本控制了准格尔盆地南部区域,他们牧马招兵,渐渐强盛起来。乌孙定都赤谷城,乌孙的势力范围如图1-19所示。 此时的乌孙,终于越过阿拉套山与玛依力山之间的阿拉山口,从阿拉套山的北侧绕到了伊犁河谷。 这场大战持续了十几年,乌孙中的塞人起了很大作用,伊犁河的塞人诸部大多数保持观望,小部分倒向乌孙。月氏无力回天,只好继续南迁。 乌孙人占据伊犁河谷,牛马衔尾,群羊塞道,控弦十余万,军容鼎盛,不愿再事匈奴。 月氏人在乌孙与塞人的联合攻击下,不得已退出伊犁河盆地。该盆地的南边是费尔干纳盆地,为大宛国所占据。费尔干纳盆地三面环山,只有一个狭小的出口,纬度比伊犁河盆地低,也是个风水宝地。但大宛国有6万户,30万人,控弦6万骑。月氏人当然打不下大宛。 天山和帕米尔高原以西是康居人的地盘。康居也是一个部落联盟,有12万户,60万人,控弦12万骑,兵强马壮。 月氏人的总体实力不如康居,但不甘于给康居养马,也不可能攻入大宛,只能继续南下到阿赖山西侧的卡希尔河流域,此处是康居与大夏的缓冲地带。月氏称这里为粟特,月氏人花了几年时间征服、同化粟特人,日渐强大起来,他们当下的问题是领地太少。 从卡尔希河往南绕过吉萨尔山,就来到阿姆河盆地(吐火罗盆地)。阿姆河古称乌浒水、妫水、沩水。阿姆河上源是瓦罕河,发源于帕米尔高原南部,和帕米尔河汇流后称为喷赤河,再与瓦赫什河汇流后称为阿姆河,从阿姆河盆地流出,流经卡拉库姆沙漠和克孜勒库姆沙漠,最终注入咸海。阿姆河大部分河水来自帕米尔高原(葱岭),全长约2620千米,平均水量约2525立方米/秒,是中亚流程最长、水量最大的一条河,流经塔吉克、阿富汗、乌兹别克、土库曼4个国家。 图1-19 乌孙势力范围 阿姆河盆地处于北纬35°~39°区域,南北最宽约550千米,东西最宽约350千米,总面积约6万平方千米。阿姆河盆地四周山脉按顺时针方向依次是吉萨尔山、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脉,西侧有一个大缺口。 大夏就位于阿姆河盆地,希腊人曾在这里建立巴克特里亚国。大夏人成分比较复杂,主要是塞人,还有少量吐火罗人和希腊人。大夏和大宛一样,受到希腊影响,只是个城邦制的国家,没有国王,各城邑都有城主,最大的5个城邑是休密、双靡、贵霜、肹顿、都密,即为大夏五部。 月氏进入阿姆河盆地的时机很好,彼时城邦还在各自为战。要是再过100多年,可能就有了统一的国家。在月氏人看来,大夏兵弱、畏战,比较好对付。 阿姆河北岸生态比南岸好,北岸有多条河流注入,水土肥美,可耕可牧。南岸由于卡拉库姆沙漠的风沙袭入,导致南边兴都库什山脉的河流不能注入阿姆河。 月氏先是控制了阿姆河北岸,复国称大月氏,其南边称为大夏,各城邦皆臣属于大月氏。大月氏的首要目标是确保在阿姆河盆地站稳脚跟,大夏一日不灭,大月氏人一日睡不安稳。因此后来张骞来到大月氏时,感受到大月氏人对报复乌孙和匈奴完全没有兴趣,他们的目标就是河对岸的大夏。大月氏与大夏的形势如图1-20所示。 图1-20 大月氏与大夏 在随后的100多年中,大月氏越过阿姆河,进一步控制大夏各部,两部互相融合,定都蓝氏城。到东汉初期,大月氏有10万户,40万人,控弦十余万骑。 军臣单于立,6万匈奴入塞 公元前161年,匈奴老上单于去世,其子军臣即位,号为军臣单于。老上单于在位14年,匈奴进入鼎盛时期,给了军臣单于一副好牌。军臣单于统治时期匈奴的形势如图1-21所示。 图1-21 匈奴鼎盛时期 文帝嫁翁主给军臣单于,这是文帝第三次和亲,军臣单于首次和亲,汉匈之间第五次和亲。 匈奴每逢新单于即位都会任命新的左贤王,确立储君之位,并不断试图用另一个儿子去替代右贤王。 军臣单于立其子於单为左贤王。匈奴左地以左贤王为大,左谷蠡王其次。左贤王於单还是个儿童,而军臣单于之弟左谷蠡王伊稚斜实力不俗。军臣单于即位后,一大帮簇拥者跟随他去了龙城,左贤王於单年幼,左部大小事情由左谷蠡王伊稚斜决断。军臣单于若要从左部调兵遣将,得看伊稚斜是否点头。 军臣单于原本以为,随着於单逐渐长大,兵权也会逐渐回归,二三十年之后便可完全掌控左地,那时候伊稚斜要么死了,要么老态龙钟。然而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后来的三十多年,军臣单于陷入左地的内斗中,并没有把於单这个左贤王立稳,他死后伊稚斜又活了12年。 至于匈奴右地,军臣单于即位时,右贤王是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叔叔罗姑比。最近这几十年匈奴的扩张主要发生在大漠以西,也就是右贤王的势力范围内。右贤王新增直接统治的领地有黄河后套平原、西套平原、河南地、河西走廊,同时还间接控制着西域数十个国家。右贤王罗姑比占据匈奴半壁江山,绝不会对军臣单于言听计从。 军臣单于试图用自己的一个儿子去替换罗姑比,一直到二十几年后才成功,在此之前他根本无法掌控右地。 匈奴的局势不稳,对汉朝却是好事。当年韩王信战死,其子孙逃入匈奴。公元前166年,韩王信之子韩颓当率众南归。文帝封韩颓当为弓高侯,食邑2000户;封韩婴(韩王信之孙)为襄城侯,食邑2000户。 匈奴这个庞然大物,不会因为各部之间互相掣肘就轰然倒下。军臣单于想有一番作为,在中行说再三怂恿下,决定南下入塞掳掠。 公元前160年,军臣单于率本部6万骑南下,以3万骑入代郡,3万骑入云中。匈奴兵大肆杀掠,侵至代郡句注,边塞举起烽火告急,一路连绵不绝,火光烟焰直达关中北部的甘泉宫。 如果说6年前老上单于率14万骑入萧关,令文帝多少有些慌乱,这回面对军臣单于的6万骑,文帝安如泰山,从容不迫地调兵遣将。 文帝先令中大夫令勉、前楚相苏意、郎中令张武3位老将各率一支军队,前往北地郡、代郡、云中郡,协助当地驻防边郡抗击匈奴。 待3位老将陆续抵达目的地,军臣单于却带着掳获的人口和物资撤了兵,丝毫没有与汉军作战的意思。我们从匈奴出兵数量大致可推测冒顿单于、老上单于、军臣单于三代对大漠的掌控力度。 当年冒顿单于南下,率四十余万骑,单于和左右贤王领衔各路大军,丁零、坚昆、鲜卑、乌桓、白羊、娄烦、浑邪、休屠、乌孙等部落全都登上舞台。老上单于南下,率14万骑,除了单于本部,也包括右贤王麾下的白羊、娄烦等部。到军臣单于南下,只有区区6万骑,全都来自单于本部,军臣单于也不敢倾巢出动。 在3位老将北上的同时,文帝又拜3名壮年将军屯兵关中,稳守长安。3位将军,一为宗正刘礼,屯兵于灞上;一为松兹侯徐悼,屯兵于棘门;一为河内郡守周亚夫,屯兵于细柳。 宗正刘礼是文帝的堂弟,刘礼的父亲楚王刘交是刘邦的亲弟。宗正是九卿之一,官职二品。宗正管理刘氏皇族事务,一般由宗室成员担任。刘礼肯定不是做将军的料,但他运气特别好。6年之后的七国之乱,楚国就是作乱的七国之一,楚王刘戊是刘礼的侄子。汉朝平定七国之乱后,汉景帝立刘礼为楚王,恢复了楚国的王爵。 徐悼是松兹侯徐厉之子,袭爵松兹侯,食邑不详。徐厉从沛县起兵时就追随刘邦,出生入死十几年,但其子徐悼是膏粱子弟,在长安街头鲜衣怒马,也不是将才。 周亚夫是周勃之子,本也是纨绔子弟,但他注定不是一般人。 汉文帝即位第三年,文帝罢免左丞相周勃。周勃回到封地绛邑,这里是春秋晋国旧都,属河东郡管辖。周勃作为绛侯,食邑18100户(刘邦封8100户,文帝加封10000户),出将入相,威震天下。 不久文帝密令河东太守季布带领本郡兵卒将周勃捆上囚车,押解到长安,罪名是招募勇士、私造兵器。 周勃的儿子周胜之娶了文帝的女儿,于是与文帝的舅舅轵侯车骑将军薄昭有交情,便派人疏通关系,用文帝加封的10000户作为条件,请薄昭求情。薄昭拿了好处,立即去薄太后宫中活动。 薄太后听罢事由,拿起头巾向着文帝掷去,口中说道:“当时绛侯手握传国玉玺,掌北军,彼时不反,如今居一小县,倒想谋反,岂有此理?” 文帝见太后盛怒,便谢罪道:“廷尉已验问明白,正待复其爵邑。” 从太后的长乐宫出来,汉文帝脸上怒意闪现,杀心顿起。 文帝虽然释放了周勃,恢复了他的爵位,但周勃回到封地后日子并不好过,没几年便去世,按年龄也算是高寿。 周勃死的前一年,文帝逼杀舅舅薄昭。当时薄昭杀了一名侍郎,文帝派公卿去劝薄昭自杀,薄昭不肯。文帝又令文武百官身穿丧服,到车骑将军府上哭薄昭。人还没死,人家都把葬礼办到府上了,薄昭不堪受此大辱,只能刎颈自杀。 文帝还是代王时,太尉周勃与文帝舅舅薄昭密谋,请他入主长安,但前提是要杀掉代王与吕氏所生的4个儿子。10年过去,文帝终于为4个儿子报仇了。 周勃死后,其长子周胜之承袭爵绛侯之位。周胜之娶了文帝的女儿为妻,这本可以让周勃父子保住性命。然而文帝余怒未消,见周胜之与公主感情不睦,且两人没有子女,便将周胜之削爵。 后来文帝或许感觉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于是授周胜之的弟弟周亚夫为河内郡太守,封条侯,以续周勃之爵位。 面对匈奴入侵,文帝在关中拜了3位将军,当然要亲入三营,以慰劳将士为名督查一番,牢牢将兵权掌握在手。 文帝的车驾出未央宫,先来到灞上刘礼军营、棘门徐悼军营,两将军闻讯大开营门,率诸将出营俯伏接驾。文帝御驾一直驰入营中,对将士慰劳一番,宣示至高无上的兵权与皇权。 随后文帝车驾又来到周亚夫的细柳营,但见军营外旌旗齐整,甲士森列,将士们一个个顶盔掼甲,各执兵器,张弓挟矢,排列营前,如临大敌,气象真是严肃威武,不觉暗暗 称奇。 先行的羽林郎令守军打开营门,守军喝声道:“军中但遵将令,不闻天子之诏。” 很快文帝御驾行到营门,营内将士有如云屯蚁聚,却不见一人出来迎接。 文帝只得遣人持符节,宣诏周亚夫,说是天子欲入营劳军。 周亚夫闻诏,并未出迎,只传令开门请天子入营。 守门将士开了营门,又对奉车都尉道:“将军有令,军中不得驰驱。” 文帝出乎意料地配合,反而劝说奉车都尉和随行羽林军将领,按辔徐行。文帝进入营中,始见将军周亚夫披甲佩剑,手持兵器,立在前方。周亚夫望着文帝躬身作了一揖,口中说道:“甲胄之士不拜,臣请以军礼相见。” 文帝不知周亚夫是有真本领,还是因周勃周胜之的缘故故意给自己下马威,便要阅兵。 周亚夫一声号令,鼓声响起,各营将士跃上战马,高举兵器致敬,动作整齐划一,令人热血沸腾。随着旗号变化,万人队伍的阵形也随之变化,各小队倏进倏退,配合无间。待到重新排列整齐,除了马匹喘息声之外,更无半点耳语和兵器撞碰之音。旗帜飘扬,军势极盛,看得人目为之眩,文帝不觉动容。 文帝车驾巡行队列间,文帝的目光扫过将士,以强大无匹的自信感染每一个人。 阅兵之后,文帝照例行慰劳之礼,遂命驾出营回宫,周亚夫也不遣人相送。 车驾出了营门,文帝长叹一声,对着左右说道:“此方是真将军,先前灞上、棘门之兵,皆如儿戏。” 周亚夫的军队驻扎在细柳,又称细柳营,后来“细柳营”用来代指训练有素的军队。 不久后文帝擢周亚夫为中尉(官职二品)。汉初的中尉可是手握兵权的大将,掌管长安城防和治安、三辅地区防御、北军五校,帐下都尉、校尉就有十几个,光是北军就有数万。 公元前157年,文帝驾崩,葬于霸陵。 公元前156年,太子刘启即位,是为汉景帝。景帝嫁翁主给军臣单于,这是景帝首次和亲,军臣单于第二次和亲,汉匈之间第七次和亲。 公元前155年,景帝再嫁翁主给军臣单于,这是景帝第二次和亲,军臣单于第三次和亲,汉匈之间第八次和亲。 汉景帝为何连续两年和亲?因为景帝预感诸侯国山雨欲来,内战近在眼前。 平七国之乱 汉初人口约1300万,其中诸侯国总人口约850万。汉初封国很大,一般包含2~6个郡(国)。诸侯国连城数十,地方千里,他们铸造钱币,控制军队,无所不能。 文帝时期,济北王刘兴居叛乱,朝廷派大军镇压,刘兴居被俘自杀。后来淮南王刘长也试图谋反,被削去王位,发配蜀郡,途中绝食而死。 景帝即位前便和太子家令晁错(官职三品,太子府总管)拟好了《削藩策》。景帝即位初期,尽管控制力远不如其父,但在与匈奴和亲后,便大刀阔斧开始实施削藩策。 景帝拜授晁错为左内史(官职二品),接着拜他为御史大夫(三公之一,官职一品),先后下诏削夺赵王刘遂的常山郡、楚王刘戊的东海郡、胶西王刘卬的6个县。 赵国原本有11个郡(国),文帝封刘辟疆为河间王,分出去3个郡(国)——渤海、河间、广川(信都)。景帝所削的常山郡位于赵国北部,包括常山、中山、真定3个郡(国),也就是说赵国将从8个郡(国)削减为5个郡(国)。刘遂的赵国,如图1-22所示。 图1-22 赵王刘遂封地 汉初齐王韩信改封楚王,楚国面积比齐国大,城邑数比齐国多。刘邦依陈平之计,将韩信骗到陈城,废其楚王之位,贬为淮阴侯,并令其随刘邦返回洛阳。刘邦将楚国一分为二,北边仍称楚国,定都彭城;南边称荆国(吴国),定都广陵。 刘邦以亲弟刘交为楚王,辖4个郡(国),36个县;以宗室中最大的功臣刘贾为荆王(吴王),辖5个郡(国),52个县。现在的楚王刘戊便是刘交之孙,刘郢客之子。刘戊的楚国如图1-23所示。 楚国原本有4个郡(国),削掉东海郡后便剩3个郡(国),分别是鲁郡、楚郡、沛郡。 胶西国有两个郡(国),11个县,削掉6个县新设北海郡,相当于剩5个县。汉初刘邦封长子刘肥为齐王,辖13个郡(国),70余城,是刘邦七子(除太子刘盈外)中封地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吕后和文帝时期,对齐国削藩,削掉琅琊郡,还有12个郡(国),然后一分为七,有7个诸侯王。 图1-23 楚王刘戊封地 齐地的7个诸侯如下:齐国有齐郡和千乘两个郡(国);济北国有济北、平原、泰山3个郡(国);济南国有1个郡(国);菑川国有1个郡(国);胶西国有胶西和北海两个郡(国);胶东国有胶东和东莱两个郡(国);城阳国有1个郡(国)。齐地七国如图1-24所示,胶西国与北海郡都在莱州湾南岸。 景帝和武帝时期,继续把封国削得只有半个郡大小,这才彻底完成削藩的工作。胶西王刘卬因有卖爵行为被削6个县,是最早从一个郡的规模再次削藩的诸侯王,真是低眉倒运。汉初封国一般有数个郡,到武帝时封国普遍比郡小,有的封国只有半个甚至1/3个郡 大小。 三王正闷闷不乐,吴王刘濞派人秘密北上联络,希望结成清君侧联盟,共同起兵反朝廷。 图1-24 齐地七国 吴王刘濞是代王刘喜之子,刘喜是刘邦的二哥,当年刘喜逃到洛阳而失国。刘濞性情与父亲不同,他剽悍勇猛,受封为沛侯,以骑将随刘邦攻灭淮南王英布。因荆王(吴王)刘贾阵亡,刘邦便封刘濞为吴王,领吴越旧地,东南53城,定都广陵。吴国有5个郡(国),虽然不在这次削藩之列,但也是早晚的事,何况吴王与景帝有血海深仇。刘濞的吴国如图1-25所示。 文帝时期,吴王刘濞遣世子刘贤入长安为质,刘贤与太子刘启(后来的汉景帝)下棋,两人互不相让,争执起来。太子刘启拿起青铜棋盘砸向对方,刘贤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份低刘启一等,不敢还手。刘启一次次将棋盘砸在刘贤头上,直到其断气。文帝得知后没有处罚太子刘启,只是把刘贤的尸体送回吴国。吴王刘濞暴跳如雷,又把尸体送回长安,意思是说刘贤乃我儿,也是刘家人,在长安死就应该在长安葬。因为此事,吴王刘濞托病,不再入朝见文帝。 刘濞在吴国倚山铸钱,煮海为盐,到汉景帝即位,吴国虽为诸侯,但实富于天子。刘濞得到吴国百姓拥戴,直到今天扬州一带的百姓都将刘濞奉为财神。 刘濞已经62岁,大半截身子已经入土,若非为了杀汉景帝报仇泄愤,单纯面对即将到来的削藩,是很难下定决心起兵的。 《削藩策》有两层主要意思,一是逐步将封国范围削减到比郡小,二是剥夺诸侯王的兵权。 图1-25 吴王刘濞封地 公元前154年正月,7个诸侯国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的名义举兵西向,这就是历史上的七国之乱。此次举兵为首的是吴王刘濞,再加楚王刘戊、赵王刘遂、齐王刘将闾、济南王刘辟光、济北王刘志、胶西王刘卬、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实际上开始有九王,后来齐王刘将闾和济北王刘志退出,还剩7个,史称七国之乱。 胶西王刘卬的实力没有吴王、楚王、赵王大,他只有两个郡(国),但刘肥的儿子有7个诸侯王。刘卬就联系几个兄弟,除了城阳王刘喜之外,其余六王都同意起兵,他们是刘肥第八到第十三个儿子。齐王刘肥死后,长子刘襄即位,刘襄之子刘则无子,国除。刘肥次子刘璋封城阳王,其子城阳王刘喜在七国之乱时没有反。刘肥三子刘兴居封济北王,在文帝即位时反叛,兵败被杀,国除。刘肥第四到第七个儿子对四哥刘兴居的叛乱多少都有些牵连,因此都只封侯。后面刘肥第八到第十三子都幸运地封侯。由于刘肥是刘邦的长子,故刘肥这个支脉一直认为自己才是皇室正统。 七王原本是九王,除了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赵王刘遂,其他6个都是刘邦长子刘肥的儿子。七国之乱双方如表1-1所示。 表1-1 七国之乱双方 刘太公 刘喜(代王) 刘濞(吴王) 备注 刘邦(高祖) 刘肥(齐王) 刘将闾(齐王) 刘肥第八子 刘辟光(济南王) 刘肥第九子 刘志(济北王) 刘肥第十子 刘印(胶西王) 刘肥第十一子 刘贤(菑川王) 刘肥第十二子 刘雄渠(胶东王) 刘肥第十三子 刘恒(文帝) 刘启(景帝) 刘武(梁王) 刘友(赵王) 刘遂(赵王) 刘交(楚王) 刘郢客(楚王) 刘戊(楚王) 注:绿色为朝廷一方,橙色为七国一方 当时汉朝除了天子,还有22个诸侯王,其中竟有9个欲起兵。景帝这边只有亲弟梁王刘武有能力抵抗,另有6个王都是景帝的儿子,因年龄小都未就国,其他诸侯王更是作壁上观,到了后期才跟着胜利者走个流程。 吴王刘濞率先起兵,尽杀朝廷所派官吏两千石以下者。刘濞下令:“寡人年62岁,披坚执锐为将,少子年十四,亦作前驱,国中男子年14岁,皆当为士卒从军征进。” 刘濞调集全国士众,得兵二十余万,又遣使分往闽越、东越乞兵。 《削藩策》颁布当月,吴王刘濞就迅速起兵,可见准备已久。楚王刘戊见吴王起兵,便杀了朝廷派来的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起兵响应。 赵王刘遂亦杀其丞相建德、内史王悍,领兵驻扎在赵国西界,欲待吴楚兵到,与之会同前进。同时遣使前往匈奴,请其派兵相助。 为了增加胜算,吴王刘濞也派人北上联络了匈奴军臣单于。 九王宣布举兵“清君侧”,实际上只有七王起兵。刘将闾(齐王)和刘志(济北王)犹豫了,二人加强城防,打算拥兵自保。齐国位于胶西国、胶东国、菑川国以西,三国如果并进中原,万一有不测,齐王不让他们回去,那真是走投无路。 齐王刘将闾一面派人向汉廷求救,一面暗与叛军联络,可谓首鼠两端。 济北王刘志的能力可能是最弱的,兵未动就被济北郎中令拿下,坚守不出。 剩下的济南王,说好的齐地六王一起出兵,现在剩下4个,济南国军队向东越过鲁山与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一起攻击齐王。 一个汉兵还没遇到,刘肥的6个儿子就已经乱成一团。 计划中的九王变成七王,从战争的角度看,七国之乱分为南北两个大战场。 南方的诸侯国是吴国和楚国,其中吴国有66万户、294万人,楚国有100万户、470万人。北方的诸侯国是赵国和齐地四国,其中赵国有51万户、469万人,齐地四国有53万户、248万人。 汉朝这边,朝廷有450万户,2109万人。梁国正好挡在南方诸侯国前进的道路上,有93万户、441万人(以西汉鼎盛时期计算)。 吴王刘濞亲率大军,北渡淮水,与楚国合兵,共三十余万,连营数十里,势焰尤威。 大将军田禄伯献计道:“臣愿领兵5万,逆江淮而上,收淮南国、长沙国,西入武关与大王相会于关中,此为奇计也。”当年刘邦入关中,将军郦商就分兵从武关入汉中,确保刘邦得封汉王。 世子驹谏道:“父王以反叛为名,兵权若假手他人,他日亦将叛父王,为之奈何?” 刘濞认为儿子说的有道理,兵权不能随便给麾下将军,可见父子两个气度一般。当年刘邦拜韩信为大将军,让他统率千军万马开辟新战场,灭西魏、代、赵、齐等国,刘濞父子没有这个胸怀。 又有年轻的桓将军献策:“吴多步兵,利于险阻,朝廷多车骑,利于平地。大军所过城邑,不必攻克,可一直疾驱,据洛阳武库,食敖仓之粟,据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不入关,天下已定。今若强攻城邑,待汉军车骑驰至,大事去矣。” 这个桓将军很有见地,他的意思是趁朝廷还没发兵,吴楚联军应该放弃攻城,一直进兵到洛阳并拿下洛阳城。这样取得洛阳兵器库,又有敖仓堆积如山的粮草,基本就把朝廷之兵堵在关中了。如此便可号令诸侯,即使打不进关中也天下已定,回头慢慢吃掉梁国。反过来如果一座座城邑都去攻打,等朝廷车骑赶来,吴楚的步兵根本不是对手。 可惜刘濞认为桓将军年轻,他担心的是如果放弃攻克途中的城邑,万一后路被断怎么办? 消息传到长安,晁错竟然请景帝御驾亲征,自己留守长安。景帝龙颜大怒,他强压火气,调兵遣将。 景帝拜窦婴为大将军作为第一路,赐金千斤,出镇荥阳,保证荥阳这个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不失,同时确保荥阳北边的敖仓在朝廷手中。 窦婴是窦太后的侄子,是外戚的代表。窦婴这次是以防御为主,而要击败对手,还得主动进攻,为梁王解围。 第二路,景帝拜车骑将军(军职二品)中尉(官职二品)周亚夫为太尉(三公之一,官职一品),统率36个将军,东征平叛,这才是朝廷的主力军。条侯周亚夫是绛侯周勃之子,文帝驾崩前特意叮嘱太子,兵事可托细柳将军(周亚夫)。 第三路,曲周侯郦寄领偏师击赵。郦寄是郦商之子,在平定诸吕之乱中有功,益封至18000户。 第四路,将军栾布领偏师救齐。栾布是个白头翁,早在秦朝时期就很活跃。陈胜吴广起兵时,韩广称燕王,栾布就在燕王韩广麾下任都尉。后来又效力于梁王彭越,再投奔已经平定天下的刘邦,一直未能封侯。景帝平七国之乱的部署如图1-26所示。 图1-26 景帝平七国之乱军事部署 吴、楚合兵侵入梁地,梁王遣兵拒之,战于棘壁。梁兵大败,死者数万人,退守都城睢阳。 眼看梁国这边战局陷入胶着,景帝尽显狠人气质:既然诸侯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那我现在就杀了晁错,让你们师出无名。 景帝既杀晁错,授袁盎(曾拜吴相)为太常,德侯刘通(吴王刘濞侄子)为宗正,一同前往吴军大营,告知已腰斩晁错,尽复各国被削之地,谕令即日罢兵。 周亚夫出兵,与吴王的大将军田禄伯不谋而合。田禄伯想从武关入汉中再北上关中,周亚夫也担心吴楚联军出此奇招,便从关中下汉中,出武关到南阳。若对方真如此谋划,那也毫无机会进入武关。 周亚夫绕着秦岭,兵进洛阳,鸣鼓聚兵,东进过荥阳而不入,与大将军窦婴擦肩而过。进入梁国后,周亚夫不去国都睢阳,而是屯兵昌邑,接着就是深沟高垒,坚守不动,任吴、楚与梁相持。 梁王连战不利,遣使向周亚夫求救,周亚夫却坚壁清野,不肯救援。梁王急得望眼欲穿,每个时辰都派人催促周亚夫出兵,周亚夫索性不见来使。梁王见周亚夫裹足不前,气得七窍冒烟,数次遣使前往长安,向太后和景帝告御状。 周亚夫是谁,只要他决定不出兵,就算太后和景帝在跟前他也照样拒绝。当年文帝御驾到周亚夫的细柳营劳军,周亚夫并不出营相迎,守门将士还阻止文帝入营,说“军中但遵将令,不闻天子之诏”。文帝好不容易入营,周亚夫不拜天子,说道:“甲胄之士不拜,臣请以军礼相见。”就周亚夫这性格,怎会把梁王刘武放在眼里。 吴王刘濞与楚王刘戊连胜梁兵数阵,甚是高兴。忽报亚夫兵到睢阳,正拟分兵迎敌,又闻亚夫移驻昌邑,按兵不动,不肯救梁。刘濞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于是率众日夜攻击睢阳。 此时太常袁盎(曾任吴相)与宗正刘通(吴王刘濞侄子)来到吴楚军中,言明天子从七国之意,已将晁错正法并诛族,并归还各国所削之地,请各国罢兵。刘濞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若退兵日后皇帝还得收拾他。 梁王一开始损兵折将,损失数万兵马,周亚夫又深沟高垒不救。求人不如求己,梁王散尽家财,日夜激励士卒,以韩安国、张羽二人为将,领兵拒敌。 张羽之兄为楚国相,因谏楚王刘戊勿反被杀。张羽复仇心切,多次乘隙出击。韩安国性持重,张羽勇敢善战,二人合力,挡住了吴楚联军。 周亚夫也悄悄完成了一个重要部署:遣弓高侯韩颓当,率领轻骑,从小道抄到吴、楚兵队后面,扼淮泗之口,断其粮运。 吴王刘濞督兵猛攻梁国都城睢阳,誓要踏破梁都。不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骑兵不知何时趋近,像钉子般钻入吴军大阵。这支军队打着羽林军旗号,如入无人之境,为首的正是骑郎将(军职六品)李广。但见李广鹰目方口,体如虎豹,拳似铜锤,两支铁臂过膝。李广背一把大彤弓,单人单马深入敌阵,先斩执旗军官,再取其大旗,扬长而去。吴军还想追击报复,李广一人断后,置大彤弓不用,只用木弓便箭无虚发,吴军追得最快的几人纷纷落马,再无人敢招惹李广。 睢阳城头上,梁王全身披挂,激动万分,因这一彪人马打的是羽林军旗号,意味着周亚夫终于肯发救兵了。梁王戳指狂赞道:“此真将军也,不知是何人。” 韩安国接话:“臣闻陇西李氏善骑射,此必为骑郎将李广,背上是先帝(文帝)所赐彤弓。” 战后梁王特意派人去朝廷营中请李广赴宴,并授以梁国将军之印,李广欣然受之。 就在李广袭击吴军时,周亚夫率大军从昌邑出兵下邑。吴楚联军当然不能再把梁都作为主战场了,二王便亲率大军来攻周亚夫。 吴王刘濞与楚王刘戊希望速战速决,恨不得立刻将周亚夫大营踏破。周亚夫却毫不理会,安排四面用强弩射击,使吴楚联军不能近前。 一个昏黑的夜晚,月色无光,吴楚联军前来劫营,周亚夫开营迎敌,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吴楚联军慌忙收兵退归,伤亡了几百人,朝廷军却一人未折。 此时弓高侯韩颓当的轻骑兵截住淮泗路口,劫走不少吴军粮草。待吴楚联军士卒倦怠,锐气尽失,周亚夫遂下令出兵攻之。 真正的大战开始了,战况激烈。朝廷这边,将军灌孟(灌婴门客,原名张孟)阵亡,其子校尉灌夫身披盔甲,手持画戟,率家奴10余人,踏吴楚大营,因众寡不敌,杀数十人后十余骑覆没,灌夫战到力竭,单骑逃回,受伤十余处,血染战袍。 灌夫并不是个例,汉军都知道对方粮草被断,兵力等各方面都是己方占优,勇气百倍,吴楚联军则斗志丧失。 交战几日以来,吴楚粮草不济,将土竟有因饥饿而私自逃亡者。 这时吴楚虽不占优势,但仍有翻盘的机会,因为诸侯军只要能坚持到秋高马肥之时,匈奴就有可能会大举南下增援。然而此时南方传来一个消息,令吴王刘濞魂飞魄散。 原来是东瓯王率万余精锐北上,号称来援吴王,会稽郡各城邑城守紧闭城门,不敢接纳。 吴王起兵前,曾邀南方的闽越和东瓯出兵,试探南方两国对吴国有无觊觎之心。结果闽越王和东瓯王都以准备不足为由,拒绝发兵相助,这反而解了吴王的后顾之忧。 闽越与东瓯皆是蛮夷,秦时曾以其地为闽中郡,与南越通称为百越。 刘邦定天下后,封驺(zōu)无诸为闽越王,定都东冶(今福建福州);封驺摇为东瓯王,定都东海(今浙江温州)。惠帝时再封驺摇为东海王。此二王都是越王勾践的后人。 现在吴楚联军这般情形,东瓯王反要来援,居心叵测。吴王刘濞得知消息时,东瓯军已经抵达长江南岸的丹徒,渡河之后不远就是吴国都城广陵。吴王不相信东瓯军能拿下广陵,但这个消息要是传到士气低落的吴军当中,后果不堪设想。 刘濞自知立脚不住,瞒着楚王刘戊、吴国大将军田禄伯等,与世子刘驹率亲兵数千人南渡淮水,急奔吴都广陵而去。但这种事情不可能滴水不漏,吴军次日就知道吴王跑了,都寻思长此下去,即便不战死也要饿死。于是将佐离心,二十几万吴军就这样作鸟兽散。吴军将尉中那些头脑清醒的,率众向朝廷及梁国军队投降,以免日后连坐到家族。 楚王刘戊独木难支,也想率众逃生,不料被汉军分割包围。楚兵哪还有抵抗的意志,各自四面狂奔,只剩楚王刘戊率数千亲兵还在顽抗。 楚王自知不能脱身,拔剑在手,引颈自刎。部下见楚王已死,一时投戈弃甲,相率归降。 周亚夫下令将士们招降敌卒,言明缴械者免死,荡平了吴楚大营。 吴王刘濞渡过淮水,直奔广陵。来到广陵城下,见依旧是吴国旗帜,心中稍安。 原来东瓯人屯兵在长江南岸的丹徒,闻吴楚与朝廷之战进入胶着状态,便欲隔岸观火。吴王刘濞还不知道他走后吴楚联军兵败如山倒,因此率军渡过长江,请东瓯王出兵相助。 周亚夫见楚王已死,吴王却在逃,当然要歼厥渠魁。他派使臣南下到东瓯王营中,求吴王人头。 东瓯主将见吴王刘濞势穷力蹙,便诱吴王劳军,暗令刺客杀之,割下刘濞首级,驰送长安献功。景帝念东瓯杀死吴王,不究其罪,仍加赏赐。 吴国世子驹见其父被杀,率残部逃奔闽越而去。 再来看齐国的情况。临淄城本被秦始皇毁坏,但刘肥家族经营了半个世纪,现在城高濠深,复有战国齐都之雄伟。四国兵马环城数匝,刀枪剑戟皆出,将城围得水泄不通。战骑势如潮涌,架起云梯猛攻,却未能攻破。 等将军栾布率领救兵到来,四国已师老兵疲,勉强维持对峙局面。 不久周亚夫又令韩颓当率骑兵北上增援。面对骁勇善战的朝廷骑兵,四王灰心丧气,惊恐万分,竟然纷纷自杀,齐地六国平定。四王不是怕死,而是怕诛族,便索性以死谢罪,希望天子不要株连家人。 齐王刘将闾原本是要反朝廷的,肯定难辞其咎,为保子孙后代,也服毒自杀,后来景帝封刘将闾的世子刘寿嗣为齐王。济北王刘志从一开始就被郎中令拿下,他与梁王刘武关系不错,便派人请梁王向天子求情,被移为菑川王,封地从3个郡(国)减少到1个郡(国)。 赵王刘遂按照战前规划率兵驻扎在西境,等候齐地六国兵来,一同越过太行山脉,先据河东,再与吴楚会师关中。谁知齐地六国,竟无一兵一卒来增援。 后闻汉遣曲周侯郦寄领兵来攻,刘遂急引兵回到邯郸城固守。郦寄围住邯郸城,攻打7个月不能破。齐地平定后,栾布率军西进赵国邯郸,与郦寄合力攻击。 刘遂死据孤城,无路可奔,箭尽粮绝,在邯郸城自杀,赵国灭,七国平定。 战后论功行赏,由于梁王和窦太后厌恶周亚夫,条侯周亚夫不益封食邑,仍为太尉兼车骑将军。窦婴封为魏其侯,食邑不详。36个将军中,弓高侯韩颓当功冠诸将,不知何故也未益封。另有6位将军封侯:栾布封俞侯;卫绾封建陵侯;程嘉封建平侯;公孙昆邪封平曲侯;苏息封江阳侯;直不疑封塞侯。 也有削爵的,曲周侯郦寄长时间攻不下赵国,18000户食邑归零。景帝改封郦寄之弟郦坚为缪侯,食邑大减。 李广在这场战争中奋勇争先,匹马深入敌阵,取其大旗。梁王授以将军之印,李广欣然受之。 按照当时汉朝的法律,诸侯王不得结交和赏赐朝臣,梁王显然违规了,但李广更是不可思议地接受了赏赐。若是其他诸侯王授李广将军之印,李广恐怕不敢接受。但此时汉景帝还没有立太子,皇帝又曾亲口说要立梁王为继承人,李广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接受了梁王的将军印。 回朝后,论功行赏,李广有大功,肯定要升官,但汉景帝又非常忌惮李广,因为他绝不会立梁王为太子,若将来梁王与李广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李广可以升官,但必须离开长安,因此领上谷太守(官职三品)。第二年汉景立刘荣为太子,断了梁王的念想,此时李广可能会有所领悟。 表面看汉景帝给李广连升三级,李广30岁便是封疆大吏,前途不可限量。但皇帝对他又爱又恨,终其一生让他戍守边疆。此后近20年,李广先后担任上谷、上郡、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7个郡的太守,俸禄停留在两千石。 高祖时,朝廷有15个郡,诸侯国有42个郡。平定七王之乱后,朝廷有44个郡,诸侯王只剩26个郡。而且,这些诸侯王多是汉景帝的兄弟和儿子,忠诚度不会有问题。 后来朝廷又推出推恩令,允许诸侯王将封地分为几部分传给儿子们,甚至可以传给庶子,除了嫡子继承王位,其他庶子都封侯。到了汉武帝时期,大国也就是一个郡,所谓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十余里。这种化整为零的方式,让诸侯王再也无力威胁朝廷。 汉朝内战如火如荼,匈奴一方隔岸观火,军臣单于调兵遣将,准备在秋高马肥时南下。 此战对匈奴而言,倒不一定是要帮叛军,谁给的利益更多就帮谁。若是匈奴真的率领三四十万胡族联军南下,中国可能要提前进入南北朝时期。 军臣单于没有料到,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主战场3个月就结束了,根本没撑到秋高马肥之际,他们错失了南下的良机。 梁国一分为五,武帝即位 近20年时间,李广先后领7个郡的太守,我们从图1-27上看看这7个郡在哪里。 公元前154年,朝廷平七国之乱后,李广擢升为上谷太守,一待就是两年。 西汉边郡太守手握重兵,一般两三年就要另外任用,此时景帝还是想把李广调回长安重用。 典属国(官职三品)公孙昆邪评价李广道:“李广才气,天下无双。然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公孙昆邪是义渠人,能征善战,平七国之乱时立下战功,封为平曲侯,食邑3220户。虽然5年后公孙昆邪因罪被削爵,但景帝还是一直重用他,其子公孙贺成为刘彻(汉武帝)的太子舍人(官职十三品)。 公孙昆邪作为战将,这番评价极具说服力,意思是李广的才能和气慨,天下没有第二个,但他自恃其能,恐怕会因为轻敌而败亡,难堪大任。景帝对此话深以为然,便将李广迁为上郡太守。 公元前151年,军臣单于率军南下雁门郡,后西渡黄河进入上郡。 图1-27 李广先后领七郡太守 景帝遣宠信中贵人(宦官、太监)前往上郡,名为助李广一臂之力,操练兵马,实则为监军。 一日,中贵人带数十骑出外巡逻,被3个射雕(鹫)者杀得狼狈逃窜,不消片刻数十骑几乎尽被射杀,中贵人也受了伤,抱头鼠窜回营。 草原民族以射雕为能事,故称善射之人为射雕者。塞外的大雕体型比中原的老鹰大得多,展翅时比一个身高八尺(1.83米)的人的臂展还要长,羽毛虽轻却坚硬如铁,连草原狼遇到大雕都会躲避。大雕振翅高飞后,根本不可能射落,只有事先埋伏在羊群旁边,等大雕把整头羊攫(jué)到空中,再次振翅时高度和速度剧减,才是射雕的最佳时机。 弯弓若转月,白雁落云端。射雕者不但目力佳、力道大、射术精,最重要的是耐力好,和现代战争中的狙击手一样,能够连续数日潜伏在野外等待那几秒钟的致命一击。 李广见中贵人狼狈不堪,也不安慰几句,便率百骑追那几个射雕者。胡骑纵猎走且射,野牛骇怒头角低。李广令百骑守候在十几里外,孤身一人潜到射雕者附近。弓弯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只见一箭穿胸而过,劲力未衰,将对方带倒在地,箭头插入泥土中。 另两人本能地将身体悬在马腹一侧,从两翼向李广夹击过来。只听弓弦响起,一匹战马栽倒在地,马腹一侧的射雕者反应不及,和战马一起撞在一堆乱石上,头破血流,失去战斗力。 三人未及开弓便已折损两个,另一人紧急放慢马速,坠地隐藏,等他落地再抬头,李广的箭簇正对着他的脑袋,遂被生擒。 李广用哨声招来随行百骑,取两人首级,捆缚一人。正欲回营,忽见前面沙尘大起,定睛一望,数千匈奴骑兵蜂屯蚁聚而来。 李广对亲兵说道:“众寡悬殊,万不可策马逃走,否则匈奴人在后面追射,我等无一能幸免。” 李广令百骑在小土坡后往来驰骋,冲起尘土,以此来疑兵。他自己则横弓立马于小土坡上,向匈奴而望。 匈奴大队骑兵驰到两里许,便勒住战马,从侧翼派出骑哨,发现李广身后只有百余骑,且都解鞍休息。如此方才漫天尘土,岂不是有千军万马布下埋伏? 李广体如虎豹,怒目横弓,与匈奴骑兵相拒良久。匈奴一首领乘白马、持木盾,向李广策骑驰来,在300步外勒马,想窥探李广军虚实。 李广取出文帝所赐彤弓彤矢,其弓弦长度是一般弓弦的3倍,也只有李广这等两支铁臂过膝之猛将能拉开。 李广双腿夹紧马腹,借助战马冲击,奋力一射,但见红光一闪,彤矢一去无迹。白马首领抬头往天上看,那彤矢抵达最高点,划出优美弧线后,竟向他疾射而去。彤矢距白马首领只有数尺时,他才发觉有异,现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彤矢破盾而过,发出干脆利落的金属破木之声,又继续穿过皮甲,从背后透出,插在百步外的碎石上。白马首领连惨叫都来不及,往后倒跌于马下,睁大双眼死去。 匈奴骑兵观之莫不股栗。李广勒马仍回原地,解鞍下马,卧在地上休息。 天色暗下来,匈奴人觉得李广举动怪异,担心汉军有埋伏,便广散骑哨,准备等摸清状况再做打算。谁料夜半时分,李广率众突围,匈奴人担心有诈,又惧怕李广之神箭,只能远远跟着。李广率军狂奔数十里,驰入汉军大营,这才化险为夷。 此战后李广在草原上威名远扬,匈奴人知李广,却不闻汉帝姓名。就连军臣单于也放言,各部落若遇到李广,要抓活的,因为匈奴最敬重英雄。 然而朝廷这边,中贵人回到长安,在景帝面前进谗害贤,不久李广又迁为陇西太守。 李广是陇西成纪人,陇西李氏在本地势力庞大,李广在陇西一呼百应,如鱼得水。 陇西郡位于秦朝西陲,再往西就是河湟地区,那是羌人的地盘。羌人活跃于河湟一带的高原河谷,与河西走廊的月氏、匈奴关系密切,常南渡黄河“打草谷”,即抢掠人口和物资。 中原视羌人为蛮夷,朝廷对其的态度与匈奴无异。然而匈奴赶走月氏,占据河西走廊后,朝廷又希望联合羌人对付河西走廊的匈奴,即所谓以夷制夷。如果汉朝主动拿出一些物资让羌人成为代理人,不断消耗匈奴,可能比汉军自己去征讨匈奴更划算。 李广自幼生活在陇西,年少时曾与羌人交战,恨羌人抢掠陇西的人口财货,烧陇西的城邑田产。 这一年数千羌人南下,李广率军还击,诱降了800余骑。谁也没想到,李广竟把800余降卒全部杀了。李广后来回忆,这是他一生唯一后悔的事情。 此事传到长安,朝野震动。朝廷经略河湟地区的战略宣告失败,以后羌人绝不会再轻易投降,羌人遇到汉军肯定会死战到底。 随后十来年,李广先后领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直到景帝驾崩,朝廷也没把他调回长安。 李广的故事告一段落,我们再来看景帝是如何消除亲弟梁王刘武的威胁,又如何立刘彻为太子的。 平七国之乱时,梁军前后擒杀的敌人几乎与汉兵相等。 景帝念梁王立有大功,赐天子旌旗。梁王自恃其功,愈加目空一切,出入排起銮驾,千乘万骑,传呼警跸,所有礼节,竟与天子无异。 景帝闻知,心中甚是不悦,又知梁王仍对帝位念念不忘,便决定早立太子,以断梁王念想。 梁国有5个郡(国),40余城,约93万户、441万人(以西汉鼎盛时期计算),居天下膏腴之地。 梁王刘武将都城睢阳加大至周长70里,宫舍雕龙画凤;又辟方圆300多里的东苑,苑中有曜华宫、百灵山,山上有肤寸石、落猿岩、栖龙岫等胜景;有雁池,池中有鹤洲凫渚,四处可见奇花异草,珍禽怪兽;修三十多里长的架空通道,从宫殿连接东苑中的曜华宫。府库的金钱堆积成山,珠玉、宝器等比长安还多。 人事方面,梁王广招四方豪杰,礼待游士,遂有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吴人枚乘、严忌,蜀人司马相如等,皆闻风而至,以文学之名,陪梁王游宴,吟诗作赋。梁王拜公孙诡为中尉,主管兵事,梁国铸造了许多兵器,弓箭、戈矛之类就有数十万件。 而平定七国之乱的功臣韩安国与张羽却没有获得重用,韩安国位在公孙诡之下,张羽愤然离开。不过这个韩安国不简单,他趁出使长安的机会,在景帝面前告了梁王一状,毛遂自荐成了景帝安插在梁王身边的间谍。 韩安国是带着景帝诏书回去的,一回到梁国,立即就被下狱。景帝听闻此事,立即派人到梁国,任命韩安国为内史。 梁国自梁王以下有3个要职,国相是朝廷任命的,掌兵权的中尉公孙诡是梁王任命的,管政务的内史正是韩安国。 公元前153年四月,平定七国之乱一年后,景帝立栗姬之子刘荣为太子,一下子惊醒了梁王的美梦。 薄皇后无子无女,栗姬艳压群芳且有三子,其中刘荣被立为太子,薄皇后与栗姬必有一争。当年迫于祖母薄太皇太后之命,景帝才立了薄皇后,两人确实没有感情。后宫斗了两年,景帝废薄皇后,栗姬李代桃僵指日可待。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栗姬有些得意忘形了。 景帝有一对同父同母的弟弟妹妹——梁王刘武和馆陶公主刘嫖。馆陶公主嫁给堂邑侯陈午,陈午是陈婴之孙,食邑1800户。馆陶公主生有二子一女,女儿叫陈阿娇。当景帝立刘荣为太子时,馆陶公主便找太子的母亲栗姬联姻。谁料栗姬随口拒绝,原来此前馆陶公主为兄长献上许多美女,栗姬因此嫉恨。 栗姬有3个儿子,除了太子刘荣,还有河间王刘德和临江王刘阏,她自我感觉良好,才敢强势拒绝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恼羞成怒,暗骂栗姬不识抬举。胶东王刘彻的母亲王娡(王美人)见缝插针,主动要和馆陶公主做亲家,令儿子刘彻娶陈阿娇。 王美人来头可不小,她的母亲臧儿乃汉朝开国时燕王臧荼的孙女。王美人姐妹二人一起入宫,一并受宠。 馆陶公主耸眉张目,将侄子刘彻放在大腿上,抚摸着他的小脑袋问:“你愿娶阿娇否?” 小刘彻显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城府,嬉笑道:“我若得阿娇,就盖一座金屋赠给她!”这就是金屋藏娇的典故。 馆陶公主决意废掉太子刘荣,且笑且恨道:“栗氏以其子为太子,将来定为皇后,哪知还有我在,管教她儿子坐不稳东宫!” 馆陶公主总在景帝面前称栗姬信邪术,诅咒其他嫔妃皇子。而王美人为人谦和,胶东王聪明孝顺,誉满后宫。 景帝也很喜欢聪慧的刘彻,一次将他抱在膝上,问道:“儿将来想做天子吗?” 刘彻回答:“天子由天不由儿,我愿永远臣服在父皇面前,不敢失了为子之道。” 景帝闻言愕然——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能说出如此孝顺的话来,父亲当然会感动。 馆陶公主又在景帝面前说栗姬蛇蝎心肠,将来必然酿成人彘的惨祸。当初吕后不但杀了赵王刘如意,还将其母做成人彘,人神共愤,听得景帝毛骨悚然。 一次景帝临幸栗姬后,栗姬要求景帝封自己为皇后,这多少有些越界犯忌了。封后这种事,只能由皇帝主动提出,就连朝臣都不能提,因为有勾连后宫之嫌。 景帝不悦,走出寝宫后又想回去问栗姬,将来做了皇后能否善待其他子嗣。景帝示意太监不要声张,踱步至栗姬窗前,竟听得栗姬骂“老狗”二字。栗姬或许是骂馆陶公主,景帝听了却如五雷轰顶,站立不稳,在太监的搀扶下才没倒地。景帝不想徒生口角,失了帝王尊严,于是含恨而走。 王美人派人假装成栗姬门客,重金贿赂三公九卿,结果大行令(九卿之一,官职二品)出面,请立栗姬为皇后。 后宫不得干政,朝臣不得勾连后宫,这是规矩,景帝将大行令免职下狱,并下定决心要废太子。 公元前150年正月,景帝废太子刘荣,改封其为临江王。此前的临江王刘阏是刘荣之弟,已经夭折。 发生这件事最高兴的还不是王美人刘彻母子,而是梁王刘武。消息刚传到梁国,梁王便立即安排入朝,想趁此时机遂他多年心愿。 景帝遣使用御车驷马前往函谷关迎接。梁王到长安见太后和景帝,留在宫中住下。景帝与梁王入则共辇,出则同车,允许梁国随来侍中谒者等任意出入殿门,与天子宦官无异。 一日景帝与梁王同在宫中,陪侍太后饮宴。太后乘着酒兴对景帝说:“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当以梁王为储君。” 景帝为博母亲欢心,假装应允,梁王在旁闻听暗自欢喜。 事后景帝与公卿商议,太常(九卿之一,官职二品)袁盎不但反对,还代表大臣入宫见太后,举了个例子,说春秋时宋宣公不立其子殇公,而立其弟穆公,导致宋国祸乱不绝。太后闻言心中不悦,将袁盎轰出宫门。 袁盎为人直言,曾力劝景帝杀晁错,安抚诸侯,是朝中为数不多立场鲜明地反对立梁王为储君的大臣。 四月,景帝立王美人为皇后,立6岁的第十子刘彻为太子。若没有梁王刘武搅和,景帝不会如此急切地立皇后和太子。 不久后袁盎称病告老还乡,目的地就是梁国的安陵。梁王麾下羊胜、公孙诡提议暗杀袁盎,于是刺客就在梁国安陵城门口杀了朝中重臣,袁盎等十余人全部被刺死,蒙面刺客逃脱。 景帝派人到梁国查办行刺之案,羊胜、公孙诡跪地叩头,请求梁王保护。梁王便将二人藏在宫中密室内,吩咐左右不得泄露消息。 梁国内史韩安国献策说,不如杀了这两人,如此才无损梁王与皇帝的兄弟感情。梁王顿足叹气,他见识过汉军兵力之盛,当然也惧怕景帝生气,于是勒令羊胜、公孙诡自杀。 梁王刘武终于认清现实,此后低调了不少, 废太子刘荣就任临江王后,太子刘彻的母亲王皇后便派人去临江国,日夜秘密监视刘荣,终于抓到把柄——刘荣疑似侵占宗庙土地修建宫室,于是王皇后通过朝臣之口奏了刘荣一本。 刘荣被废两年后,景帝将其召到长安,令中尉郅都审理此案。 郅都在文帝时仅是郎官,景帝即位后提拔为中郎将(军职四品),又到地方担任济南郡太守(官职三品),再调回长安担任中尉(执金吾,官职二品),统领南军,掌管司隶防务。 景帝时皇亲国戚、功臣列侯犯法,廷尉往往办不了案子,景帝就让郅都来办。郅都任中尉时执法严格、不避权贵,人称“苍鹰”。 郅都执法严苛、责讯甚严,刘荣在中尉府自杀身亡。刘荣的祖母窦太后,也就是景帝的母亲,闻孙子死讯,下令批捕郅都。景帝护着这个逼死亲儿子的忠臣,先罢官,后领雁门郡太守(官职三品)。 郅都确实很有能力,他将雁门郡守得滴水不漏,还频频率军攻入雁门北匈奴的牧场。匈奴大多不敢在雁门北牧马,他们用木头刻成郅都之形的木偶,立为箭靶,令骑兵奔跑射击,以泄心头之恨。 太子刘彻的位置也不能算彻底稳固,毕竟他只是景帝第十子,而且叔叔梁王刘武的威胁也不小。 这几年匈奴军臣单于与汉朝之间的争夺越发激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匈奴屋檐下生存的那些汉人后裔争相回到长城以南。 公元前147年,以范代为首的7个匈奴小王归降,全部被封为列侯。范代封范阳侯,食邑6200户;陆强封袭侯,食邑1570户;于军封安陵侯,食邑1550户;仆蕲(qí)封易侯,食邑1110户;徐卢封容城侯,食邑700户;邯郸封翕侯,食邑不详;赐封桓侯,食邑不详。 公元前145年,东胡卢王卢他之归降。当年燕王卢绾率数千骑及家人奔走匈奴,封为东胡卢王。卢绾的孙子卢他之以东胡王身份向汉投降,封为亚谷侯,食邑1000户。 景帝封这些匈奴降将为列侯,遭到丞相周亚夫反对。周亚夫的意思是,这种叛主之辈封列侯,那谁还做守节之臣? 周亚夫自平七国之乱后不久,便由太尉迁为丞相,明升暗降,不管兵事了。这几年周亚夫不少事情与景帝意见不合,此前废太子刘荣时,周亚夫也是反对者。 周亚夫无所适从,告老还乡。景帝到了生命最后几年,害怕周亚夫这等人物危及太子刘彻的统治,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下狱,周亚夫绝食自杀。 公元前144年,梁王刘武去世,葬于高祖刘邦的福地芒砀山。刘武有5个儿子,景帝便将梁国一分为五,长子梁王刘买,次子济川王刘明,三子济东王刘彭离,四子山阳王刘定,五子济阴王刘不识。刘武的梁国如图1-28所示。 图1-28 梁国(梁王刘武时期) 景帝为太子刘彻扫清了最后的障碍,等到后来武帝即位,对诸侯王喊打喊杀,这些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公元前141年,景帝驾崩,葬于阳陵。文景之治结束,历史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