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是写小说难,还是搞研究难?面对这样的提问,我总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就我个人的感受来说,写小说要困难得多。
“怎么会呢?”也许有人会这样反驳我:“做学问要有严谨的科学态度,深厚的理论功底,丰富的资料积累,而写小说则完全可以信马由缰、凌空蹈虚,爱怎么写怎么写,怎么反而难呢?”
我的理由是:
一、 做研究,不管怎么说,还有一大堆资料可以依凭,而写小说,你惟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光溜溜的墙壁了。
二、 前人和同辈的研究成果往往构成学者做学问的契机,或拾遗补阙,或饤饾考据,或猛烈批判、创建新说。写小说呢?前人的作品通常只是障碍,你得小心翼翼地绕开它,作家以前的作品更是障碍之一。
三、 如果某一位学者积累了一套研究方法,长一点可以用一辈子,短一点也可以管上三五年;而小说家过去的经验则帮不上他什么忙,两部作品之间永远是全新的挑战。
四、 与学者相比,作家更容易受到自我怀疑的纠缠。福楼拜会为一个形容词浪费整整一天的时间,列夫·托尔斯泰快要写完《安娜·卡列尼娜》时仍然认为它毫无价值。这都是令人恐怖的例子。我想,作家与学者所使用的语言表面上一样,实际上性质完全不同。
五、 随着现代语言学的发展和各学科之间的交叉渗透,理论的边界被大大拓宽了;相反,由于电影工业和资讯业的突飞猛进,“故事”不再是小说的专利,小说的领地正在被压缩。虽不至于“突然死亡”,却也已苟延残喘了。有人说二十世纪是文学理论和批评的世纪,的确是说出了一个事实。
类似的理由,我还可以列举出许多。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如果仅仅是应付,两者都不难,如果不幸要较真,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事是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