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前言

《诗经》(今本系西汉毛氏所传,亦称《毛诗》)是周初至春秋中期约六百年间诗歌的总集,也是这一时期社会生活方方面面之真切、鲜明的再现。诗作者志其所见或藉物述怀,往往涉及对于大量名物的征引与吟咏,由此形成三百篇(尤其是十五国风与小雅部分)内容和艺术表现上的一个触目的重要特征。早自孔子,就在肯定《诗》之“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功能的同时,并未忽略其可资“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的作用(《论语·阳货》)。北宋著名学者欧阳修,亦有“草木虫鱼,《诗》家自为一学”之说(参见《笔说·博物说》)。两千多年来,在我国古代学术史上一直有重视博物之学的传统,而对于《诗经》中各种名物的考释与索解,尤受到历代学者的关注,相关著述颇多。约而言之,此类考释与索解主要见之于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是流传于各个历史阶段的《诗》注、《诗》疏之类。这种注疏,一般属于三百篇的通解,往往能在随文释义中留意诸多名物的申说,屡有心得。其中如《毛诗故训传》(毛亨)、《毛诗传笺》(郑玄)等汉人古注,去古未远,所作申说更具有珍贵的学术参考价值。

其二,是被称为“雅学”的一批古代释辞的专书。辞书汇收经典中的各类词汇,广泛涉及社会生活,自然不乏对各种名物的解诂。以产生较早的《尔雅》十九篇为例,全书不仅保存了宫室、器物、乐类、天文、地理、山水等方面的许多特定词汇,而且为“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释畜”等一一列了专篇。晋郭璞说,“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于《尔雅》”(《尔雅注·序》),正是强调了其书这一方面的特定价值。六朝以后,继续涌现的许多“雅学”著作,沿袭《尔雅》的传统,于“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的方面又不断取得了新的成绩。

其三,是专以考释《诗经》名物为全部内容的研究著作。三国(吴)陆玑撰《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遍就三百篇中所见“草、木、鸟、兽、虫、鱼”加以疏解,总计多达一百五十余种,是迄今所见这类著作中最早、影响较大的一部。其后,诸如宋卞京有《毛诗名物解》、王应麟有《诗草木鸟兽虫鱼广疏》,明冯复京有《六家诗名物疏》、毛晋有《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广要》,清陈大章有《诗传名物集览》、焦循有《陆氏草木鸟兽虫鱼疏疏》、丁晏有《校正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等,都在上承陆玑的基础上不断把《诗经》的“多识之学”更向前有所推进。应该说,此类著作既以《诗经》名物的研究为专务,所作申释往往多方参订、广证博验,因而在资料的丰富与论断的精审上屡有超越一般传注和辞书之处。

清乾隆年间徐鼎所撰《毛诗名物图说》,也是一部专以考释《诗经》名物为旨意的著作。徐鼎习《诗》始自童年而耽好“格致”、“多识”之学,他在全书《序》文(写于1771年)中称编纂此书历时达二十年之久,可见其坚持不懈、花费精力之巨。他对于名物的博考,不仅注意“蓃罗典籍,往来书肆”,而且重视现实生活中的查证,“凡钓叟、村夫、樵夫、猎户,下至舆台皂隶,有所闻,必加试验而后图写”,这使得他的考释相当精详,时有补正或超越前人之处,殊为难得。

徐鼎认为,《诗经》物类的考释,应当兼顾“名”、“义”。他说:“不辨名,胡知是义;不见物,胡知是名。”为此,他在著作中以“图、说二者相为经纬”,采用了“置图于上”而“分列注释于下”的形式(参见《毛诗名物图说·发凡》)。这种形式,把文字考订与名物形状的再现结合起来,增加了阅读者的形象感与辨识力,应该说是一个颇具创意的有益尝试。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徐鼎本人是知名画家,书中为三百篇“鸟”、“兽”、“虫”、“鱼”、“草”、“木”所绘制的二百五十五幅画图,虽不能做到幅幅精美,却可以说大都运笔严谨、状物逼真、富于生活气息,多有可资观玩、欣赏之处。这也许是本书出版的又一价值了。

约两年前,王承略教授曾点校、解说过日人冈元凤的《毛诗品物图考》(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现在又对《毛诗名物图说》作了认真的整理,都是很有意义的事。两书产生的年代相仿,内容也大体近似,然而,冈著专意于藉“图”以“考”,徐著则“图”、“说”兼重,略有不同。至于名物考释的见仁见智,画图风格的彼此差异,等等,也许有兴趣的读者会从比较中得到各自的认知,这里就不强作赘语了。

董治安  

二○○四年四月二十七日

于山东大学

整理说明

一、 《毛诗名物图说》是清乾隆年间学者、书画家徐鼎的代表作,今有两种版本传世。稿本存国家图书馆,卷首为凡例、目录,已残缺不可读。正文依鸟、兽、草、木、虫、鱼顺序排列,其后是礼器、乐器、杂器、兵器、冠服、衣裳、佩用、车制等图,皆绘图于上,图下作文字考释,全书圈点涂抹较为严重,显然是未定之本。特别是礼器以下诸图,往往有其名而无其图,或有图而无释,或仅作极简略的考释,明显处于草创阶段。残存的目录中提到的定星图、大东总星图、公刘相阴阳图、十五国风地理图等,皆未及措手。稿本而外,有乾隆三十六年坊刻本,首自序,次发凡,次总目,次正文,正文依鸟、兽、虫、鱼、草、木为序排列,顺序与稿本不同,且仅此六类而止,不及礼器以下诸图。惟文字较稿本作了较大的修订,内容更加丰富完整。据徐鼎自序云:“其他礼乐冠裳车旂诸图,后续梓行。”可知徐鼎系将其稿本中初步定稿的部分,经再加工后率先寿诸枣梨,作为初编,而把稿本中尚属草创阶段的礼器等图视为续编,容日后续加整理刊行。但徐鼎是否重订过礼器以下诸图,是否将重订本付诸刊刻,今已不可考知。

此次整理,以刻本为底本。刻本间有误字,取稿本和所征引的原始文献加以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