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前言

序 王汉卫教授把他与其妻苏印霞合作的《基于定量分析的对外汉字学》专著打印稿送来,并嘱我为之作序。面对汉卫兄的请求,难以推辞,我想原因有二: 首先是我们的交往甚深,情不容辞。记得是在 2000年夏天,他刚从南开大学研究生毕业,来暨南大学华文学院求职,我当时担任培训部负责人,经过简短交谈,发现此君思维敏捷,基础扎实,是难得人才。立即跟院方推荐,院长也欣然同意。孰料,王君狡兔三窟,多处求职,左右逢源,在其他因素影响之下,最终去了天津新蕾出版社当编辑。我闻之叹息,并料定编辑小儿读物非其志也,果然,一年之后,他给我来信,抱怨工作无聊,学非所用。我鼓励他跳槽并再次向院方推荐,终于引进成功。汉卫兄来后心无旁骛,一心钻研教学科研,羽翼渐丰,成绩斐然。我们一起出差期间,常常联床夜话,切磋学术,二人见解相同、惺惺相惜的时候居多,但也不乏各有所据,互不相让之时。不过每次聚谈皆有收获,他的奇思妙想给了我不少启发,深感此兄外显粗犷却心细如发。他后来跟随郭熙教授,在职攻读了博士学位。近年来又主持了教育部和国侨办的重大项目,在华文测试和汉字教学研究方面,都取得不俗的成就。第二个原因是我自己对汉字研究也饶有兴趣,也出版过对外汉字研究和教材数种。故得到新作,迫不及待,一睹为快。 读毕此书,最突出的感受是,王苏伉俪的基础研究,做得全面、深入、细致。此前汉卫兄已发表了多篇汉字研究的论文,有了先期研究作为基础,著书时就得心应手了。汉字是国际汉语教学所面临的最大难点,也是外国人掌握汉语最突出的薄弱环节。过去,汉字教学作为汉语教学的附庸,没有独立的地位,教学效果不如人意。人们逐渐意识到,汉语教学必须依照汉语汉字的特点展开,才有可能提高效率。近年来,涌现了一批汉字和汉字教学的研究成果。跟前贤的研究相比,此书独辟蹊径,从汉字教学的实际需要出发,以教育部和国家语委发布的《汉语国际教育用音节汉字词汇等级划分》3000汉字表为范围,依据详尽可靠的统计分析数据来展示汉字的笔画,部件,结构,理据,多音与同音,字、语素、词的关系,语义类等特点,甚至还研制了 3000汉字的外向型检字法,为汉字教学及研究提供一个坚实的理论基础。  i  笔画是汉字的基础,过去学界重视不够。汉字的笔画到底有多少?从各家的主张来看,张志公 26种,傅永和 29种,林祥楣 30种,张静贤 31种,张斌 32种,胡裕树 33种,邢福义 35种,黄伯荣、廖旭东 36种,众说纷纭,难成一统。本书从3000基本汉字出发,以宋体为宗,突出笔位的观念,分析统计了对外汉语教学用字(即三千字)的笔画种(32种),并进而提出对外汉字教学笔画种(24种)和基础笔画种(18种)。他们还进一步统计了 18个基础笔画的综合价值,发现高达 97.4%,这就科学地确立了对外汉字的笔画教学的重点。 再比如笔顺,虽然关于笔顺问题的研究和见解没有在本书中专门阐述,有一次我听他的课,也发现汉卫兄也是见解独到,不妨一述。汉语教学中广泛使用的一种方法是汉字分笔画抄写,不仅教材这样编排,有些教师上课时也喜欢带领学生口唱笔画名称,一笔一画地书写或书空。海内外都对这种做法习以为常,沿袭至今。胡适先生说,“做学问要在不疑处有疑”,汉卫兄发现古人书写同一汉字的笔顺往往各不相同,因此质疑所谓的笔顺规范教学到底有多大价值,对分笔画抄写的做法明确提出了反对意见:“不少汉字笔画繁多,分笔画抄写不胜其烦,直接导致了学习者的厌倦。”事实上,汉字的形音义结构才是汉字认知的核心,对笔画序的过度关注,可谓因小失大。 汉字的理据分析也是一个热点问题,近年来对外汉字教学界涌现了不少汉字溯源、联系古文字分析汉字理据的书,它们通常印刷精美,图文并茂,通过古字形(主要是象形字)讲述先民造字的道理和故事,中国学生读来或有兴味,但问题是,古今文字形态变化很大,讲解文字理据的办法在对外汉字教学中究竟有多大作用?是不是最有效的教学方法?万业馨教授曾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不无嘲讽地指出,“如今越是没有研究过文字学的人,越喜欢讲字源、说理据。”其实讲字源、说理据、谈文化,常能活跃课堂,引发兴趣,也是可行的手段,但我们需要把握一个合适的度。为了掌握好这个度,作者认为,首先需要研究的就是 3000字的理据性到底有多高。他们研究了 3000现代汉字的构字方式,主张分为形义字、会意字、形声字、会意兼形声、唯形字、唯声字、无理据字这七种。综合计算,常用汉字的表义表音理据度仅各有0.41,而且初级汉字表义度很低,仅有 0.33,表音度更低,只有 0.27。如果考虑到古今字形的巨大差异,现代汉字的理据就更不明显了。显然,如果在汉字课上一味侈谈造字理据,追本溯源,甚至牵强附会,对学生掌握现代汉字本身作用并不大,还占用了宝贵的课堂教学时间。其实,汉字的构造无论多么精巧,充满了多么有趣的文化,从宏观来看,依然只是记录语言的一种符号,如果过度关注符号本身,而忽视了符  号的运用,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前辈学者苏培成先生明确提出“不是每个字都能说出字理来,说不出字理的字就不要勉强谈字理”;“更不能强作解人”。本书通过理据度的统计,顺理成章地提出“谈理据要谨慎,要有选择”。为了帮助汉字教师进行选择,教材还细心地梳理出可用于理据教学的 155个形义字,并呈现了古字形。这种踏踏实实为教学实践服务的精神,值得赞许。 书中创见颇多,再举一例:在汉语教学界,曾经有过字本位、语素本位、词本位的争论,作者指出:“争论的根本原因在于字、语素、词的不重叠:有些字没有意义,只能跟其他字连绵在一起表示一个意义;有些字有意义,然而却不能单说单用,是语素而不是词;有些字同时既是语素也是词。这样就产生了字、语素、词之间的差异,进而带出学术界关于本位的争论。”可谓条分缕析,切中肯綮。 书中也有百密一疏之处,比如计算表音部件的表音度时说:“第四级,不表音,表音部件的声母及韵母跟整字完全不相关的,计 0分。”道理似乎完全正确,但如果细致考察,有些字的表音部件虽跟整字的声韵母都不一样。如我( wo)跟饿、鹅、俄、哦、娥、蛾、峨( e)等字声韵母虽无相同之处,却能明显提示发音。汉字古今形音变化很大,有些隐藏的规律还需细察。如果一定要说此书的缺憾,窃以为是遗漏了 “偏旁”一章。汉字的主体是形声字,偏旁在其中凸显表义、表音功能,甚至说它是解开汉字的一把钥匙也不为过。实际上,作者也清醒地意识到偏旁的重要性,并在“部件”一章中指出:“部件是观察汉字构成单位表音表义属性的一个角度,但跟偏旁的角度相比,也许不是一个好的角度。”我们期待未来修订再版时,重新梳理部件与偏旁的关系,补上偏旁这个“好的角度”,以成完璧。 大作即将付梓面世,可喜可贺!又当与汉卫兄相约小酒馆,浮一大白了。 周健2014年 11月 18日于香港中文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