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毓鋆老师于2011年3月20日仙逝之后,弟子们
承遵遗训在中国台湾地区成立中华奉元学会,赓续奉元书院
讲学,传承毓师遗志,针砭当代,“以夏学奥质,寻拯世
真文”。
近代中国国势衰落,究其原因,主要是受帝国主义者
的侵略,鸦片战争、英法联军侵华、八国联军侵华、甲午战
争、日本侵华战争等接踵而来,割地赔款,生灵涂炭。为抵
抗侵略,复兴中华,国人发奋图强,而有曾国藩、李鸿章、
张之洞等的自强运动,有光绪皇帝和康有为、梁启超等的维
新变法,有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有毛泽东领导的新民主
主义革命。由百年追求民族复兴过程的挫折经验,国人体验
到复兴中华既要靠政治与经济,也要靠学术文化。近代西方
之兴起,以勇猛精进之科学与学术文化为基础;因此,为发
奋图强,各派政治运动发动者,对西方的态度虽不一致,但
都执行学习西方的改革政策。学术界、文化界不断地检讨近
代以来中国衰落的原因,也得到类似结论,认为主要在于传
统学术和文化的僵化,不足以应付这数千百年以来未有之变
局;于是有“五四”新文化运动,全盘西化运动,要打倒孔
家店,要把传统经典“线装书抛入茅坑”,这一连串反传统
的运动最后以“除四旧”的“文化大革命”达到顶峰。其间
虽有民国初期提倡国学和台湾地区的中华文化复兴运动,但
民初的国学主流在整理国故,把中国传统学术视为“故去”
的学问,是没有生命的学术。而文化复兴运动虽也提倡读
经,但基本上是一种政治操作。最近十多年以来,倡导“以
德治国”与“和谐社会”,提倡国学研究与教学,并在全球
各地创设孔子学院,宣扬中华文化,成绩非凡。
毓老师生于危亡的清室皇家,遭清廷逊位于民国的国
变,再经“伪满洲国”的覆灭,三逢国民党在大陆败退,最
后被迫只身随国民党来台湾。老师的前半生,遭逢巨变,仓
皇辞庙,颠沛流离,其痛苦非常人所能忍。老师却能因此而
“慎独”,思考变故之根本,除外力入侵外,主要在近代以
来,国人追求近代化,买椟还珠,不加深究便与传统决裂,
丧失自家文化的主体。政治、社会与学术文化界的领导人,
将中华五千年悠久文化,弃之如敝屣,不能从中吸收智慧精
华;而社会也因礼坏乐崩,人伦价值体系丧乱,无所适从。
皮毛的西化,又不能仿效西方建立以法冶为基础的民主自由
和社会正义;是以廉耻尽丧、社会解组、政治动乱。为拨乱
反正,毓老师以为当今之世,拯世之真言,唯有“自牧”华
夏圣学,以夏学之要旨才能寻求。于是在台湾戒严时代冒白
色恐怖之险,创办“天德黉舍”,愿上天以好生之德护佑不绝
如缕之华夏圣学;解严之后,恢复正常,遂改“天德黉舍”为
“奉元书院”,彰显讲授经、子、史书,传布夏学之宗旨,
期能广播读书人的种子以救世。
毓老师不以“国学”称华夏学术,独称之为“夏学”,
不只彰显“夏”者大也,夏学乃大人之学,也避免“国学”
被“故”化和妖魔化的意涵。毓老师讲学不同于受“五四”
影响之学院派讲学,学院派把华夏圣学视为“国故”,是死
的学问,国学研究只是“寻章摘句的考证解说”,经书、子
书、史书,好似解剖大体。老师讲夏学,是把经书、子书、
史书当作活的学问,强调读书是增长智慧,要能活学活用,
读书不只是明理而已,更要会用,不会用就不是真懂。譬如
老师讲授《资治通鉴》就要我们读《历代通鉴辑览》,不但
要读文本,理解史事,还要读乾隆帝的批语。学院派读史书
总以帝王批语为“封建君主”维护皇权之糟粕而弃之,老师
则教我们平心静气地读,解读帝王之所以为帝王的史识。老
师又教我们读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叙论》,这短短四篇文
章是中国传统史学的精华,不但教人读史要明白治乱事理,
还强调其目的在“所以为力行求治之资也”,如果只是“览
往代之治而快然,览往代之乱而愀然,知其有以致治而治,
则称说其美;知其有以召乱而乱,则诟厉其恶”;但“言已
终,卷已掩,好恶之情已竭,颓然若忘,临事而仍用其故
心”,则“闻见虽多,辨证虽详”,如此读史只是“玩物丧
志”。记得老师老是训勉我们:读了书, 也能说得头头是
道,但临到事情来了,却把书中学到的全忘了,仍然用
“妈妈”给的天赋本领,没读书以前的“故心”;书白
读了!
奉元学会和奉元书院要传布毓老师针砭时弊的学术,传
承老师的理念,老师曾说要接着老师讲,不要只是照着讲。
但我们要接着讲之前,先要把老师已经讲过的读懂。因此,
整理我们听课的讲义就很重要了。老师讲学一甲子,先后讲
的内容与诠释及发明的大义多有不同。于是将不同时段听讲
笔记整理出版,供同门阅读讨论就很重要。
2009年,白培霖学长从美国留学回来,就架设“奉元
书院毓老师讲经”网页,开始收集整理同门听讲的笔记。学
会成立以来,在孙铁刚学长领导下,每周六上午定期举行读
书会讨论笔记,是整理出版的先置作业。后来我们出版了第
一本书——许晋溢整理的笔记《毓老师讲中庸》。书中如实
地记载老师上课的讲话,弟子们读的时候仿佛进入当时的课
堂,听老师“钩玄提要,依经解经,贯通六经”,听老师取
譬时事发明经义,活现了课堂。因为是试验发行,印数不
多,瞬间就抢购一空。于是我们在台湾成立出版委员会,初
期进行规划出版同门学长的听课笔记和心得,也同时计划在
大陆出版,即为此书之由来。
徐泓
2014年2月1日于台湾中华奉元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