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善启福流，爱者生存

回望历史，心理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备受冷落。它要么被视为 一个隐藏起来的神秘地带，要么被视为身心灵修习班的广告载体，要 么就是与精神类疾病的专有名词有关。普罗大众对心理科学存在着很 深的误解与误读，就连很多从事心理科学的人也认为自己所从事的学 科属于边缘科学——在科学边界的某处，但从未被看作科学的中心学 科之一。因此，心理科学被视作“小学科”“弱学科”或“边缘科学”。

然而，这些“想当然”的观点显然是不正确的。当我们对这些观 点进行科学调查时，会发现情况完全不是这样。早在2005年，在一篇 题为《绘制科学的支柱》(Mapping the backbone of science)的论文 里，作者博亚克等人(Boyack et al., 2005)研究了在全球7 321个期 刊上发表的100多万篇期刊文章的引文。他们的目的是绘制各种科学 学科的地图，说明它们是不是处于科学全集的某种位置(中心或边缘)、 某种程度(重要或辅助)。

博亚克等人使用交叉引用来确定哪些学科对其他领域的影响最大。 经过数据分析，他们确定了七个“中心学科”：数学、物理、化学、 地球科学、医学、心理学和社会科学。这个结论会让很多人出乎意料，

数、理、化、医在“中心学科”之列尚且符合人们的心理预期，地球 科学当前的知名度还算被人们认可，但人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心理学 与社会科学会成为人类科学大厦的两根支柱！

这是一篇并不为人所熟知却特别值得我们思索的论文。在论文中， 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我们生活中时常关注的一些热门学科， 例如金融、法律、国际关系学，甚至工程学科等，在科学大厦的结构 上属于“边缘科学”！

其实，对于心理学的误解远不止于此。在到底什么学科能够最有 效地改善人类的生活状况这个问题上，心理学也被严重低估了。要想 证明心理学为什么是中心科学，其实并不难。中国心理学会网站上对 心理学的定义是“对人的大脑和行为的科学系统的研究”。当今世界 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人，人的思维和行为造就了这个世界，而心理学的 研究恰恰是所有学科里对人的研究最为深入与执着的。不同于医学那 样仅研究人体的构造与健康状态，也并非人类学那样研究人类的起源、 族群的历史与变迁，心理学研究的是人在处理与自己的关系、与他人 的关系、与世界的关系时所呈现的一切认知与行为的生命基础与生活 种种情境的原因，从而为理解人及其相关问题提供科学的基础（特别 是实证）。很多人不清楚的是，心理学的使命其实就是解决这些与人 相关的“存在之问题”。它不是像哲学那样运用纯逻辑来阐释存在与 意义，而是倾向于通过导致人类思维的改变和新行为模式的干预来促 进人类生活状况的改变，切实地帮助人类获得真实的幸福与有意义的 生活体验。

考察每天新闻中的主要内容，也许是理解心理学对人类福祉的中 心性价值最简单的方法之一。看一看当天的新闻联播、头条新闻等， 你会发现占据主导地位的新闻都是人的社会行为，如政治、经济、健康、 教育、环境、生活以及社会现象，其所涉及的问题都直接产生于人的 思考和行为方式。心理学家已经在所有这些领域内工作，现在最需要 做的是让全社会更大程度地意识到他们的影响与作用。

对心理学的另一个误解就是，心理学不就是一些心灵鸡汤吗？产 生这种误解的原因是不了解心理学的科学性质。人类的生活是丰富且 多元的，不只是物质生活，也包括社会生活与精神生活。我们无法对 生活中每一件事情都提供科学、严谨的证据，但是涉及心理学与生活、 心理学与幸福，还真的需要讲讲科学态度与科学证据。举一个典型的 例子，人们都知道结婚重要，却不知道结婚有多重要。心理学家研究 证明，婚姻能让女性多活3年，而让男性多活7年！我们也可能知道 每个人都喜欢听好听的，不喜欢被批评。但心理学家会告诉你，其实 沟通中赞美与批评最理想的比例是5 : 1,也就是著名的“古德曼黄金 比例”。一味地说好听的话无益于人的成长与双方关系的和谐，太多 好听的话与只说不好听的话一样会导致最差的结果。微笑当然是好的， 但发自内心的微笑与装模作样的微笑会对一个人未来的幸福、成就、 收入、婚姻、事业产生重大的影响。如果你知道那些发自内心的微笑 与释放善意，会让你收入翻番、寿命延长、妻贤子孝的概率成倍增长， 不知你再看到生活中那些礼貌式的微笑时，心里所产生的“未来感” 与“预知力”会给你带来多么大的自信。这就是科学的价值——它也 许不能马上改变什么，但它会让改变切实地发生。

事实上，生活中有太多的故事、传奇、神话、鸡汤等，都缺乏科 学依据，经不起任何推敲和考证。心理学是最坚定的科学捍卫者，它提 倡证伪的态度、反证的分析和判断，它要求有足够多的证据以证明这件 事是符合科学原则的。心理学具备科学的品质，当它从德国莱比锡大学 威廉•冯特博士手中“接生”出来的那一天，它就是有别于文学、艺术、 宗教教义与哲学思辨的。心理学首先是一门科学，也的确是一门科学。

通常来说，提到科学，人们会马上想起电视、手机、汽车、互联网、火箭等一些具象的物体。的确，有赖于科学的发展，今天我们的生活 中处处都是科学的成果体现。但是我们一定要知道，我们身边这些物 品仅仅是科学的产物，并不是科学本身。“心理学之父”德国心理学 家冯特博士在创建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的时候，曾特别提出现 代的心理学应该从事那些与人的行为和认知有关的基本规律的基础性 研究，不要去过度参与具体应用的研究。心理科学的价值要通过发现 那些具备普适性、规律性的本质，为社会提供坚定的理论依据与科学 实验证明来彰显。

科学就是人们对世界万物进行理性度量的一种可靠的方式。度量 什么？度量事物的本质与规律。用什么方式度量？实证与实验。怎样 确定度量的结果是可信的与真实的？就是这些实验与证据可以经由不 同的人、不同的环境而得出一样的结论。科学就是一个对事物的本质 与规律证实与证伪的过程。

比如，对“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的”这句话进行科学研究，无非 有以下几种基本的方式。

第一种方式是实地找出全世界所有存在过与存在着的天鹅，看一 看它们是不是都是白色的。如果是，说明这句话是对的。如果不是， 说明这句话是错的。这是一种典型的普遍实证。但事实上，没有人能 够把所有存在过与存在着的天鹅都研究到，这在现实上是行不通的。 然而，这种方法代表了一种科学的“证实”态度。

第二种方式是在众多的天鹅中找出不是白色的。如果能找出，说 明这个结论是错误的。如果不能找出，就意味着这句话暂时正确（注意： 这里提到的“暂时正确”对于科学研究来说极为重要。历史上很多科 学结论属于暂时正确或者特定条件下正确的情况，如牛顿的万有引力 定律）。这种方式我们可以称之为“证伪”，也就是不需要走遍世界 各地找出所有的天鹅，只要发现一只不是白色的天鹅就可以。

事实上，科学的历程就是在不断地“证实”与“证伪”中去发现 事物本质的历程。比如说，幸福这个常常被人们谈论的古老话题，也 开始被心理学家进行科学研究。

通常来说，平时人们说话聊天的时候，如果被问到“你幸福吗”？ 无论人们回答的是“我幸福”还是“我不太幸福”或者“我搞不太清 楚”，从本质上说，都属于未经验证的假设感觉。这个时候，幸福是 一种看不见、摸不到，仅仅能从主观感受来定义的，属于个体的经验。 说自己“幸福”或者“不幸福”都完全是一种主观感受，别人是没有 权利进行肯定或否定的，甚至没有机会感同身受。虽然我们可以通过 文学家们优秀的文字、哲学家们严谨的逻辑，或者神学家们充满激情 的劝诫中得到某种共鸣，但毕竟这种共鸣带有太多不确定性或者被人 们称为约定俗成的某种观点。关键是，这些观点中很多不一定是正确的。

很多人认为“有钱能让人更幸福” “住大房子能让人更幸福” “开 豪车能让人更幸福” “嫁入豪门能让人更幸福” “大吃大喝能让人更 幸福” “特立独行能让人更幸福” “中大奖了能让人更幸福” “睡懒 觉能让人更幸福”，还有的人认为“发达国家的人更幸福” “瑞士人 比伊朗人更幸福” “今天人们的孤独感比以前更高” “世界越来越焦 虑” “年龄越大，越不容易感到幸福”。上面这些存在于大部分人头 脑认知中的“常识”似乎是不言自明的，甚至被作为至理名言、励志 经典、人生智慧而被千古传颂，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心理科学的大量研究表明，幸福不只是一种感觉，它更是一种可 以被验证的生命机制，是人类千万年进化出来的积极天性的瑰宝。几 千万年的人类进化历史造成人类在组织形态学方面有一些独一无二的 特征，包括狭短的骨盆、裸露的表皮、健硕的大脑。所有这一切其实 对应的都是人类积极的心理和天性。我们喜欢那些有思想、有智慧、 会交流、会说话、有责任心、善良的人，因为这是人的天性。

20世纪90年代，思想界一个重要的结论就是，过去单纯地提倡社 会达尔文主义，造成了人类的互相残害、各种意识形态的冲突、世界 大战、种族清洗。而积极心理学发现与弘扬积极心态，其实是人性使然。 举一个特别简单的例子，人类有一个特别重要的神经系统叫迷走神经， 这是人类身体内最长、最古老的神经通道，发源于脑干，通过咽喉、 颈部到心肺内脏，再到贲门附近。长期以来，科学家以为迷走神经只 是跟呼吸、消化、心脏活动和腺体分泌有关，后来才发现它与道德、快乐、 幸福也密切相关。人类站立起来以后，迷走神经自然而然地就是舒展 的状态。当迷走神经张开时，人们就特别开心。当你看到美好的事物 时有什么反应？ 一定是抬头挺胸、心胸开阔，此时迷走神经得到充分 的舒展。当你发现事情糖糕，喊“哎哟”时，声音会变得短促、急迫， 此时迷走神经就会受到压迫。

哲学家康德曾经说过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有两种东西，我对它 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 新月异，不断增长，那就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为什么 仰望星空和思考道德会产生一模一样的反应？康德是个哲学家，虽然 他不知道原因，但是他有这种体验，这种体验其实就是迷走神经张开 之后的自然而然的体验。所以，人类进化选择的是积极的天性。

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因素会影响人类幸福，那就是对人性的欣赏、 满足和认识，即幸福是一种有意义的快乐。幸福和快乐不同，幸福绝 对不是简单的快乐，但是在英文里幸福和快乐用的是同一个词“happy”， 所以说英文学者过去一直在争论是幸福重要还是快乐重要。其实，我 们的中文富有智慧，幸福是有意义的快乐，所以二者之间没有冲突和 矛盾。快乐是大脑前额叶的产物，是智慧和理性引起的感受，也是各 种神经机理和文化的作用。快乐的标志是一种智慧的感受。“行到水 穷处，坐看云起时”，有人看云卷云舒、落霞孤鸯、鸟欢蝉鸣、花开花谢， 都会领会其中之意而产生愉悦之情，因此大脑前额叶的活动是幸福必 不可少的要素。

上面这些就是心理科学家们在谈论幸福时的观点。心理学家与其 他很多学科的科学家不一样的是，当他们谈论幸福的时候，不只是谈 论幸福的感受，而是在谈论幸福的科学与如何有效获得真实幸福的方 式，这难道不是更负责吗？

和幸福一样，心理学家关注的领域有很多。确切地说，人类生活 中的一切现象与感受，以及这些现象的情境与感觉的内在机理都是心 理学家感兴趣的领域。心理学就像是土地里那条辛勤的蚯蚓，它们丈 量世界的方式不是位处高处的展望，而是孜孜不倦地挖掘与探索。

最后，心理学也是有强烈价值观的科学。当我们谈到应用心理学 的知识去影响世界的时候，我们其实是确定了一些价值观念，即我们 理所当然地赞同积极的价值理念：人类的幸福、健康和成就是美好的， 我们有责任实现这些理念。反过来，人类的疾病、悲伤、痛苦和对人 的不公平是不好的，我们有责任根除或至少减少它们。因此，作为一 门学科，我们反对使用心理学来加强对行为的控制，但我们会毫不犹 豫地赞同用心理学来解决抑郁症或自杀，或提高教育成就。

因此，当我们问：“心理学能影响世界吗？ ”我可能会把这个问 题改写为：“心理学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吗？ ”

心理学家所做的大部分善事还不为人所知。这种没有被传播的善 已经对世界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它代表了成千上万的心理学家不 断尽其所能去帮助这个世界上的人。

因此，我特别高兴我的博士后潇檬主编的《心理学如何影响世界》 一书出版。它让我们发现了心理学对人类的贡献，也让我们理解了心理 学的科学本质，更让我们体会到了心理学对人类美好生活的价值。它传 播了善，也在创造善。潇檬博士曾经在清华大学心理学系做过我的博士后，并担任过我的实验室的主管两年，是我心目中优秀的博士后。她不 仅学术研究做得好，还热心帮助其他人。她创建的人格与社会心理学华 人青年联合会也成为凝聚中国青年学者、提升中国心理学的国际影响 力的重要平台。她最终选择去人民大学心理学系工作，虽然我为她高兴， 但还是有一些小小的伤感。

尼采曾经说过，闪光的虽不一定是金子，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心理学犹如金子，退早会绽放它的光彩！

彭凯平 2021年8月1日作于清华大学

序二

《心理新青年》的编辑是一群活跃在海内外名校从事心理学研究 的年轻学子。他们在研习之余做了一件特别有意义的工作，就是以线 上（或线下）的方式采访了当今在文化或社会心理学界颇有影响的一 批学者。为何说做这样的事情非常有意义呢？我这里想到的比喻是“正 门”和“偏门” 。众所周知，几乎所有学习心理学或者爱好心理学的人们都是通过 正规的途径去接触和认识心理学的，比如进入心理学系的学生要从《心 理学概论》学起，而且每接触到一个分支或者“领域”就会再学一次 相关的“概论”；其他爱好者即使没有这样的学习过程，但至少也会 通过读“概论”启蒙。而“概论” “入门” “导论” “ABC”等诸如 此类的书大都属于教材，其编写体例中规中矩、面面俱到，似乎一个 学科或者一个分支就“天生该长成这个样子”——学科发展、重要人物、 重大理论、基本概念、研究方法、著名实验等，值得每一位学习者一 章一章地学下去，直到他们最终也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点或被安排进某 个研究题目，然后在老师的指导下程式化地做完自己的小实验、小测量、 小课题或成为导师的得力助手等。看起来，这样的过程很正规，就好 比我们从正门走进一座房子，一进去就是客厅，里面的陈设摆放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且干干净净，让客人感到这个客厅的布置的确完美， 一切都是那么合理，不多不少。但如果一个人被人从偏门、边门或后 门引入，那么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此房屋设计上的蹩脚之处或房主没有 来得及整理的以及不想给客人看到的杂物等，如此一来，我们对于此 房屋的认识会大不一样。

教材算是入门级的客厅，而心理学家的个人作品好比房屋中的各 种摆件或悬挂的艺术品，我们据此可以看出房屋主人的爱好。也就是 说，如果我们去阅读记录在这里的20位心理学家的论文或者著作，虽 说也是了解他们的方式，能够更加细微地表现出房屋主人的兴趣爱好， 就好比任课老师在概论课上要求学生进一步阅读的参考文献，但学生 依然还是从前门去认识它们的。而《心理新青年》的编辑们想挖掘的 是这些人的另一面，也就是他们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今天的样子。他 们的想法是，既然每一位学习者都有机会通过课堂或者指定读物来认 识心理学，那么他们则不必再多此一举，而是换一个角度，即从一个 心理学家的成长过程来认识大家所熟知的心理学。角度一变，心理学 中的框架内容就跟着变了。那种“本来如此”或“心理学应该研究什么” 的想法开始松动。读者这时会发现，心理学的样子是变动的、成长的、 开放的、扩展的，以及是有时代性的。而许多重要的心理学家都是在 某种特定年代、特殊的学习环境中抓住了历史机遇，结合自己的经历 和兴趣走出来的。这就是我想说的此书的意义。

一个人的一生能走出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不单是由他自己的职业 规划或者他所具有的聪明才智来实现的。尽管我们在心理学教科书中 会强调这一点，但是从这本书中采访到的每一位心理学家的成功经验 来看，他们恰恰证明了一种历史背景、社会机遇、文化影响和特定情 境是多么重要。许多心理学教材比较偏规律性地想说明一些心理特征 的重要性，特别是强调人的共性部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社会、文 化与情境的作用在心理学界也受到了越来越明显的重视。依我个人的 看法，较早的心理学研究偏重于理科意义上的“规律”，当然这一部 分是极为重要的，包括现在的脑神经研究，都是这一方向的继续，但 是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在特定社会或某种文化影 响下形成的心理与行为会被打上其本土的烙印，使得带有基本人类特 点的心理与行为具有了地域性的文化特点。复杂的问题这里就不谈了， 就算是“人人都要吃饭”这一看似普遍的生理需要，也还得分中国人 的“胃”和其他地方人的“胃”。说起来，虽然许多海外留学生或进 修学者都拥护学科内容上的普遍主义，可是在他们放下书本、想解决 吃饭问题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吃中国餐，或者不怕费事地备齐锅碗瓢 盆自己做饭。这个例子说明，心理学既要看到人有生理需要这一普遍性， 也要指出人在有生理需要的同时已渗入了文化性，而后者会进一步引 发更多的话题，比如中国留学生与房客的矛盾和冲突、他们的住房选 择偏好与生活习惯、他们的日常消费行为方式、他们的人际关系乃至 于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即便饿死也不可以吃一些禁忌的食物等。

翻阅此书，我很感慨，每位有成就的心理学家的成长、专业选择、 学习方式、对学术的贡献等都是独到的、生动的和鲜活的。每一位读 者都应该想一想，心理学难道就一定是什么样子，研究只能这么做， 以及理论和方法不能拓展吗？显然不是。心理学应该有很大的开阔地， 需要一些具有使命感的学者去不断挖掘与探索，尤其得找到更加科学、 精准、合理、有效的方法去改变。我一直以为，心理学始终面临挑战， 也在等待一些新思路的出现或者更好的解答方式的出现，而不仅仅是 目前的这种流程和研究方式。如果说此书是从采访的角度、对谈的角 度、提问的角度、质疑和批评的角度来看心理学科的丰富性和成长性，那么读者所感受到的也不只是心理学的魅力所在，说不定下一个重要 的心理学家就是你。

翟学伟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

2021年6月

序三

2020年，我从年轻人那里听到的最多词是“乘风破浪”，在给毕 业生写毕业寄语时，我用了这个动态感极强的词，因为我赞赏这种充 满青春活力的生动表达。时隔一年，我从年轻人那里最频繁听到的词 是“躺平”，但是毕业寄语我不会用这个充满静态感的词。这个时代 将青年人内卷了，内卷得身心扭曲。我们每个人都会被风云变幻的时 代浪潮所冲击，年轻人的“躺平”是一种无助，还是一种躲避，或是 一种洒脱，不同人的反应体现出不同的面对生活的态度。然而，我现 在更喜欢用“新青年”来寄语毕业生。

新青年，一个与时代共进的称号。每个时代都有一群“新青年”， 他们朝气蓬勃、思想先进、志向高远、热情奔放、心有追求，他们的 纯真之心没有被环境所浸染。在这个时代，在世界各地，就有一群这 样的“心理新青年”。他们都是年轻的中国学子、心理学领域的初探者， 在挚爱的学术情怀中，他们脚踩大地，仰望天际，有一种向往走上心 理学科学之峰的勇气与精神。他们是人类社会文化进化的希望。

我们这一代人，上有前辈的扶植，后有新人的跟进，作为承上启 下的中年人，我们希望传递心理精神，通过几十年的学术经历所提炼 出来的学术思考能够引导年轻人，让他们少走弯路，减少前期的摸索， 直奔前沿科学问题的研究。虽然每个心理学研究者的学术之路都是不同的，但有着一些共同的特征。心理学研究者应该具有什么样的学术 品格呢？

我认为要有“大五”学术品格。

第一，要有学科使命。每一门学科都有自己的使命，那么，心理 学可以为人类做出什么贡献？从人类生存与发展来说，优胜劣汰、趋 利避害是进化的原则，心理学涉入了人的本质，心理学告诉人们如何 发现潜能、追求卓越，也告诉人们如何规避风险、勇往直前，还能告 诉人们战胜自我、面对人生。心理学科对个人的贡献体现出它所肩负 的三种使命：一是培养优秀者，追求卓越、发挥潜能；二是帮助正常 人，完善自我、幸福生活；三是疗愈受创者，识别疾病、平稳心态。 心理学科对于国家的贡献体现在其所具备的职业使命上：让国家昌盛， 让人民幸福，让自我成长。

第二，要有科学思考。每一门学科都有其独特的思维范式，学习 心理学，除了掌握知识之外，更重要的是了解心理学思考问题的方式， 心理学家如何建构各种理论学派来解读世态万象，如何运用实证研究 技术来探索事物的因果关系。科学地思考问题是心理学之本，用科学 的方法为解决心理问题而服务。认知学派的人格心理学家凯利将人定 义为“人是科学家”。他认为人具有科学家的特征，探索未来，了解 未知，科学生活。个人建构决定了人如何解读世界，心理学有其自己 的学科建构特征，形成心理学的建构框架可能是探索人类的恰当的思 维范式。1879年心理学从哲学母体中分离出来，以主观思辨为主体的 学科转变为以科学思考为核心的学科，心理学一直在寻求其他学科的 方法论。从冯特用实验方法来探索人类心灵的“黑箱”到当今用脑科 学技术来探究人类心理的奥秘，心理学的科学之路走过了 140余年， 而中国心理学也走过了 100年，不断地趋近科学的真谛。

第三，要有学科情怀。选择心理学专业，有人是兴趣使然，有人 是谋职生存。无论如何，学一行爱一行，是一种情怀。心理学是需要 情怀的学科，因为它与人直接相关，人是有情感的动物，研究人要从 情感出发。持交互作用理论观点的人格心理学家米歇尔将情感视为人 与环境作用的中介变量之一。之前人们常说的“冷认知、热人格”就 是倡导用人的情感来研究富有情感的人。热爱心理学科，也要热爱作 为心理学研究对象的人，以人为本是人本主义学派的人格心理学家罗 杰斯所强调的心理原则，心理学的学科伦理强调研究者的科学态度与 人文情怀的结合。热爱心理学，更要亲近作为研究对象的人类。

第四，要有科学追求。科学家是有追求的群体，认定一个目标就 要去实现它。心理学是一项为人类自身服务的事业，具有终极价值。 苏格拉底将德尔菲神庙的名言“认识你自己”作为自己的座右铭，这 一名言也成为一个贯穿古今的哲学命题，在解决各类科学问题之后， 人类最终要解决的是自身的问题。这就决定了心理学是一项任重而道 远的事业，值得一群有执着追求的人为之付出。因而作为心理人，要 具有为心理学事业奋斗的科学追求。心理学是助人、助力的事业，真 正的心理人耐得住物质清贫，耐得住枯燥钻研，耐得住复杂问题；享 受精神的富有，享受成就的激励，享受回报的温情。

第五，要有美好人性。作为人类心灵的研究者，心理学家应该展 现出人类最美好的特征，示范于人。心理学具有一个重要的应用特点： 善人善用，恶人恶用。心理学不是厚黑学！人格心理学家们没有暗黑 人格，他们视人格为美好。他们研究人性善恶，为的是杜绝人间的欺压； 他们研究健康人格，为的是制定幸福的标尺；他们研究行为动力，为 的是寻找激励的源泉；他们研究心理成长，为的是提供最优发展路径； 他们研究心理成因，为的是理解个体的成长；他们研究心理评量，为 的是给出预测的建议。学者仁心是心理学工作者的美好品格，心理学 是为人类自身服务的学科，心理学工作者要更像一个“人”，具有区别于兽性的仁心。在竞争激烈的社会环境中，不要做你死我活的拼杀者, 不要做尔虞我诈的欺骗者，不要做唯我独尊的独裁者，不要做不择手 段的利己者，不要做毁灭他人的胜利者。因此，人性善恶一直是人格 心理学家首要回答的问题，善良是人的首要品质。美好社会是由善良 者构建起来的和谐共赢的世界。

心理学工作者常常将别人作为被试，人格心理学家更多地将自己 作为被试。在外界人士的眼中，心理学工作者也是大众的被试，他们 想知道心理学家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所思考的心理学研究者的“大五” 学术品格，只是一人之见解。但是，这是每个心理学研究者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初入界门的新人，更要先去了解如何做好心理学研究者。

学者无界，思者无疆。在心理的星空中，有无数的星星等着探索 者去采撷，而揭示人类心灵奥秘的人是“心理新青年”！

许燕

2021年6月于北师大丽泽九楼

序四

心理学人到中年

10年前，我第一次站上大学讲台时，战战兢兢，面对阶梯教室里 坐的几百人，我咳嗽了一声，声音很微弱，说：“开始上课。”那年 我25岁，刚刚读博士，确是青年，台下坐着清华经管的学生，他们叫 我师兄。我用着和台下学生几近相同的话语羞涩地讲着心理学导论课。 为了能讲好课，我备了两周的课，两小时的课我准备了 300页幻灯片。 台下清华经管的学生也许是高考平均分最高的群体了，我有些担忧。 上课之前，我在去教室的路上喝了一瓶啤酒，一是为了壮胆，二是为 了让自己更加兴奋一些。结果很好，那节课大家都福流澎湃，就像后 来还出现过的几次课一样，我没听到铃声，也讲过了时间，而学生们 甚至没有一个人提醒我要下课，也没人离开。似乎是一个脱口秀专场 一样，下课后我久久不能平静，甚至没有一丝疲劳，还一直沉浸在课 堂中。

最近很累，每天本该是倒头就睡的时候我都还得强撑着再写写东 西，拖着的事情越来越多，很多信息一拖，我都忘记了回复，答应的 任务大多难以按时完成，这还会让自己备受自我谴责。在武汉大学，我每周依然还是上心理学导论课。上课越来越成熟，可以信手拈来， 不再用贴近年轻人的段子来吸引他们，而终于可以挥斥方遒。熟悉我 的人说我似乎沉淀了很多。当然，每位青年都会最终褪去青涩、书生 意气和挥斥方遒的冲动，说话克制。经历甚多，我知道纯情颇幼稚， 相信很奢侈。人的年纪不如按照经历的丰富性来定义，好处是经历得 多了，便真的会觉得除却巫山不是云。你能够理解任何事情，再不可 思议也只是笑笑而已。没有人至死是青年，耀眼也终将蜕为光而不耀。 上完课，我依然和同学们打招呼告别，回答着些许问题。然后疲惫地 走出教室，对着教学楼门口的操场，呆呆地拎着包看着踢球的学生们， 抬眼望去都是自己青年时的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习惯 了，不会再有人误认为我是大学生，倒不是容貌有多大的改变，而是 神情早已隐瞒不了年龄。晚上坐在办公室，看着窗外雨中的牌坊，它 就立在那里，不知道见证过多少大学教授的一生。我实在太累，趴着 就睡着了，梦里铁马冰河、百万雄兵，醒来也只能笑笑。人最遗憾的 莫过于发挥不了自己的潜力，这一点，年纪越大就越突出。不知不觉 我已经过了 35岁。在学术上我经常被当作青年教师，但实际上，学术 年龄和社会人群的朴素期待是脱节的，任何一个青年其实都是社会意 义上的中年。每个人似乎都会面临中年危机，在学术职场上瞻前顾后， 在家庭生活中疲于奔命。愤青被无谓取代，激情伤逝于平淡。中道是 件好事情，不偏不倚、不正不邪、不好不恶、不伤不惧。但它也在夹 缝之中，极端让人记忆深刻、摄人心魄，而取意折中则近于湮没。生 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很多时候这根本不是一个需 要权衡的问题。面对日复一日生活的困倦，人会理性而不幼稚，开始 权衡而再难奋不顾身，我们戴着犹豫彷徨的现实枷锁和虚伪礼貌的面 具笑脸迎人。卸下面具，却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人到中年，更为理性了。

1917年，马克斯•韦伯在慕尼黑给年轻学生做了一场演讲，主题 是《学术作为一种志业》。韦伯说，没有对学术事业的狂迷，则应该 与学术无缘。当然，任何一件事情如无热情，都不值得做，正如真爱者， 甚至都有着不惜于同所有人为敌的奋不顾身。如果细看，真的有这么 多研究者对学术存在内在旨趣吗？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够从学术研究中 体会出滋味，如痴如醉呢？读博士有苦者，有乐者。若无法寻求乐趣， 此事便不应该去做，学术本身不会对应着弱势心态，而只是对应着研 究者的衣食无忧、闲然悠得。有趣的是，韦伯只是想指出，在高度精 细化分工的情况下，学术变成了一种职业。而职业和兴趣我想有些冲突。 其实任何兴趣都不应该变成职业，就如同任何你喜欢的歌曲都不应该 被设置成起床铃声一样，学术不该是谋生之职业。这个世界的事情就 怕错位。兄弟阅墙、夫妻反目大多是因为没有把关系放在应有的位置上。 学术本应该是兴趣的副产品，更应该是无聊时好奇之为。一旦你将其 变成谋生之职业，它便失去魅力，你也失去初心。错位的学术也许只 能靠对其还保有初心者来推动，而韦伯却说，这些人太纯粹，他们不 会游弋于圈子里，也许讷于言而不会吸引学生，他们最终可能拿着微 薄的收入，既无怨恨，也无挫折，试问有几人能够做到？

但是学术必须也必然职业化，因为学者不再高尚，他们只是现代 社会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而已。现代社会运转良好不也是因为科学理 性的高度发展吗？大家都成为一个零件，就像全球化产业链中，每个 国家或者企业加工其中的一环一样。在科技高度发展的今天，不再有 迷信，不再有信仰，最可怕的事情在于，我相信什么、我觉得什么更 加重要都需要用科学技术来衡量。我就是这样被进行科学训练的，甚 至我在读中国经典文本时，也要使用科学思维来思考孔孟先贤的言论

是否合逻辑，是否可实证。如果想知道一件事情是什么样子，那么去 看看就好，其实这就是科学。只要去看看就没有了神秘，没有了我们 心理对未知世界的建构。迷信很傻，但它是童话。我不知道孩子如果 知道了小红帽最终会被狼外婆吃掉，他们会有什么反应。而他们的反 应，也许就是韦伯告诉我们的祛魅。被一盆凉水浇醒，你也许甚是清醒，但是生活的价值去哪儿了？价值可以用科学来衡量吗？价值能被 实实在在地看见吗？经历了童话破灭的人都会一夜之间长大，世界撕 去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冰冷机械的模样。每个人都紧贴这台机械， 变成手段，人不再是目的。人类在这一刻虽然没有了终极价值，但是 却理性得多了，人类长大了，人类社会也到了中年，现代化了。

人类到中年，人类也理性了。

马克斯•韦伯曾是赫尔姆霍兹的学生，而威廉•冯特也是。1879年， 冯特撬开了食堂二楼的储藏室，硬是将其强占为实验室。晚上，这个 通宵达旦进行心理学实验研究的孔维特楼上的灯光照亮了心理学这门 新的学科。从1879年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心理学的故事层出不穷， 严苛仗义的铁钦纳、少年悲情的华生、眷恋初吻的马斯洛等我们熟知 的历史人物迭出，你方唱罢我登场，哪怕写成小说也不显寥落。而近 几十年，心理学史变得平淡。故事平淡的背后是思想的贫瘠，无人能 够领一时之风尚，没有人再去规范心理学应该研究什么，应该如何研 究。心理学考究意识的结构还是功能，抑或是和意识完全不同的行为 呢？自认知革命之后，再无心理学史，也无理论。也许科学不需要理论， 因为任何事都能去一探究竟，归纳即可，无须演绎。但是并非所有事 情都能够看一看就可以一窥究竟的。人类也许不具备这种经验，是的， 黑洞就在那儿，但是你不能自己进去，你还是得假设。理论给未知世 界提供假设，而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连物理学也有对世界完全不同

的假设，你也许还要选个弦理论或是量子物理。心理学更全是黑洞， 没有理论，甚至没有进路。心理学的理论都是甚为糟糕的理论，没有 了大理论，我们只有中距理论或者是小理论。在解释某件具体事情的 时候，构建起一堆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回归，将其称为研究并不过分， 但将其作为理论则着实羞煞“理论”二字。类似回归模型是经验的统 计归纳，再用其进行演绎，且不说有循环论证之嫌，它首先便没有概 念和抽象的美感，也缺乏思维的乐趣。这类似人工智能的深度学习方 法对人类的模拟，先进行训练集的分层学习，再去套用其他人类行为。 人工智能至今无法执行高级社会功能，甚至也无法超过4岁孩童的阅 读能力，只可以进行如围棋般边界清晰、规则透亮的游戏，其原因便 出此辙。执着于此，便是审美的病态，即如将心机当智慧之美，将流 氓当潇洒之美，将套用当创新之美，将发表当思想之美。

认知心理学与神经科学让人类对心理黑洞的了解深入太多，但是 它对心理过程的切割和还原本质上打碎了心理作为一种整体理解的可 能。现今苏珊•费斯克所谓方法恐怖主义的盛行，也将心理学的祛魅 拉到了顶点。对所谓科学方法的执着，必然也会产生方法对于想法的 异化。库尔特•勒温曾言，没有什么比理论更为实践，但后世安东尼•格 林沃德却将其改为，没有什么比方法更为理论。格林沃德是内隐联想 测验方法的发明者，他强调方法无可厚非。但是谁真的想过，用这种 方法测量出的真的是某种态度吗？对待一件事情的方式往往是盲人摸 象，你用这种方法得到的只是想让你看到的那部分大象而已。对待问 题的这种方式是不是真的会影响我们呢？就像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 大多数并不是刚需，你看到了它，你才觉得自己会有这种需求。我买 过一个剥大蒜皮的工具，直到我看到它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这种需 求。这是马尔库塞告诉我们的，我们被社会贿赂而产生的虚假需求。

格林沃德的内隐联想测验是不是一种虚假的需求呢，我不知道。但我 知道，“没有什么比方法更为理论”这句话是明显的手段压制目的， 是典型的用方法钳制思想，它把思想庸俗化、技术化，也完全失去了 美感。心理学发展到现在，似乎也开始变得理性、冰冷，它抛弃了故事, 它没有了创造，它只有对现实的描述，它失去了对深刻的摹画。它也 早已祛魅了。这不是特别坏的事情，但是它让科学迷茫。

心理学到了中年，也变得理性了。

人走到了中年，变得理性了，没有了不切实际的冲动，对什么都 无所谓，来不及精神关切便迷失在生活中。人类走到了中年，也变得 现代化了，世界没有了神秘感，宗教获得了理性，而理性丧失了超越性。 心理学也走到了中年，祛魅的现代心理学是更理性化的，它让心理学 扭曲了思维的美，也让心理学丧失了精神气质。物理学家费曼曾说， 数学之于物理，一如自慰之于性爱。如果心理学充斥着细枝末节的所 谓科学而失去了宏大的想法，还原为生物而放弃了精神的本质，那么 这种心理学之于人心也一样。是否人、人类和心理学都会有发展的维 度呢？我想是的。铁钦纳艳羡生物学的高度科学化，觉得生物研究就 是结构、功能和发展，心理学也该一样。事实上，谁也逃离不了时间 的维度，然而谁都朴素地相信时间轴上会有规律。不然，便不会有历史， 不会有经济，不会有社会研究了。

人到中年之后会如何？也许就是与自己和解，也许就是了解了生 活的真相而直面它。这可能会让人认知失调，但也可能让人最终形成 一种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老成状态。年少的冲动、中年的扭曲和老年 的肆意总是结伴而行。马斯洛觉得，自我实现的人其实并不是合群者， 他们对文化适应是抵抗的，他们的青年时代都是权威的反叛者，他们 有自主性，有自己的标准而不会受到社会胁迫。但最终自我实现者学 会了辩证，抛弃了非黑即白之分，他们都会与自己的社会文化和解， 都会从激进的革命者变成温和的改良派。这不鲜见，这种情形似曾相识， 当然也蕴藏着无可奈何。人类社会将如何？祛魅之后的人类社会还能 复魅吗？我想也没必要了，人类需要接受现在并不温暖、没有终极高 贵价值的现状，享受理性的成果，接受被理性胁迫这一无可逃避的事实。 作为一名还能承认自己是心理学家的学者，弗洛伊德在任何其他人文 社会科学中的影响都要大于心理学，其实也只是因为弗洛伊德清醒地 打破了人类社会的理性规则，潜意识就像一个幽灵一般盘旋在现代人 的头顶。毋庸置疑，社会必然会在思想家的警醒中重建价值，但这个 结果也许我们是看不到了，因为人类从少年步入中年花去了千年时间， 而进入成熟的老年，不知何年。心理学未来会如何？心理学从来都不 是直线发展的，对于一个学科来说，中年并非只是危机，它有了一个 相对不言自明的范式，甚至还是对这个学科的承认。不得不说，现代 心理学的发展几乎吞噬了认知科学，也大量反哺哲学、生物学，只是 挥舞着科学理性的旗帜而欣欣向荣时也可能有饮鸩止渴的危险。理论 和思想解决不了所有心理学的问题，但是没有它们，这门研究人的学 科将永久地停滞于实用的低端并最终沦为附庸。

这也许是一本壮年说给号称青年的中年人看的经验之书，这样说 年龄并没有褒贬含义，因为在我看来，在学术上，经验是最为重要但 却无门可学之事。导师可以教会知识，更可以教会研究的细节、推进 的逻辑、论文的写法、发表的逻辑，这些更是经验。其实科学就是广 义经验，它推隐理念却又饱含价值。纯粹的知识会让人成为一个学者， 但是饱含了经验的知识却让这个学者有血有肉。陈独秀在其《新青年》 发刊词里开篇便说：“窃以少年老成，中国称人之语也；年长而勿衰，英、 美人相勖之辞也，此亦东西民族涉想不同、现象趋异之一端欤？ ”是的，中国尊老而西人崇幼。学术无关乎长幼，然关乎思想和经验。中国心 理学需要思想和理论，它更有可能是习得了经验后的中青年学者的理 想。用鲁迅的话来说，让我们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 发一分光，就如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我期待的中国心理学会是熊熊烈火和万丈光芒，共勉。

喻丰 武汉大学心理学系主任 教授、博士生导师

编者序

亚里士多德说：人是社会性动物。社会心理学不仅是象牙塔里的 一门学问，也是审视人生的智慧之眼。社会心理学关切人类的命运，微 观如神经生物系统，中观如个体思维与行为，宏观如人类共同体何去 何从。著名社会心理学家美国康奈尔大学心理学教授托马斯•吉洛维奇

(Thomas Gilovich )和美国斯坦福大学李•罗斯(Lee Ross )教授曾 在《房间里最智慧的人：如何从社会心理学的洞见获益》(The Wisest One in the Room: How You Can Benefit from Social Psychology's Most Powerful Insights )当中描绘了人们如何从社会科学以及社会心理学的 洞见理解人类行为的本质。心理学家坚信，这些强大而又微妙的见解 将有助于人们更加“智慧”地生活，更好地理解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做， 不那样做，以及如何利用这些知识来理解他人的行为，并使自己变得 更好，使我们生活的世界变得更好。

作为本书的编者，我想本书的意涵、价值与意义至少体现在以下五 个方面：

第一，生动讲述心理学家的人生故事。著名西方哲学家黑格尔曾 经说过，哲学就是哲学史。那么，西方的心理学便是西方心理学史的 徐徐展开，中国的心理学便是中国心理学史的美丽画卷。通读本书， 相信你会深深感慨我们采访的诸多中外心理学家在懵懂之时如何踏入心理学或者社会科学的学术殿堂，如何把握历史机遇，走出了一条具 有“文化特色” “本土特色”或者“中国特色”的学术道路，如何成 为享誉全球的心理学大师，又是如何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杰出人才。 取经一二，反观自身，受益匪浅。

第二，分享普及科学严谨、有趣有料的心理学知识。我们生活在 一个知识大繁荣的时代，浩如烟海的知识唾手可得，但也不免鱼龙混杂、 良莠不齐、好坏难辨。进入21世纪，我们中国人脱贫致富、丰衣足食、 物质丰裕，正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于是人们开始有了更高的精 神需求，开始思考形而上的问题，比如追寻幸福、意义、价值、审美、 道德、创新、人格、社会、文化等。这些亘古不变、耐人寻味的问题 恰恰都是心理学关心和研究的问题。本书涵盖心理学的诸多分支领域： 人格心理学、文化心理学、社会心理学、积极心理学、道德心理学， 均为正统心理学知识体系中的核心板块，更是21世纪以来经典流派或 者应运而生的新思潮。我们希冀通过人物对话的方式为读者呈现出心 理学家的鲜活形象、科学心理学的生动面貌、心理学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或者说让你看到和心理学教科书“不一样”的图景。

第三，反思、审视和革新当下的心理学思维框架。每个学科都是 在历史积累的基础上，经过科学家或哲学家不断思索、颠覆和创新而 得到长足发展和变革的，心理学也不例外。本书不仅聚焦每位心理学 家所作出的杰出贡献，同时邀请每位学者对其深耕的研究领域进行 反观、审视和批判，更是描绘了未来心理学面临的诸多挑战和广阔 的发展前景。相信这些独到的见解会对初入学术殿堂的青年学子有 所裨益。

第四，搭建中西方心理学家交流与对话的舞台。自新冠肺炎疫情 肆虐全球以来，国际格局复杂多变，然而全球化进程不可逆转，未来 将是中国与其他国家共同引领全球化向前发展。我们采访的对象涉及不少国外著名社会心理学家，比如，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苏珊•费斯 克教授，美国斯坦福大学的黑兹尔•马库斯教授，以及美国哈佛大学 的丹尼尔•吉尔伯特教授，均为享誉全球的顶尖心理学家，处在西方 心理学话语体系的金字塔尖的位置。在带领读者领略大师思想之余， 本书期望激发中国的心理学家能够既有国际视野，又有本土情怀，让 中国的心理学走向世界舞台，融入主流，成为主角，进而能够为全人 类心理学的蓬勃发展作出独特的贡献。

第五，鼓舞青年一代学生、学者积极成长。在我们采访的过程中， 无论每期聚焦的主题如何，我们都会一如既往地纳入每位老师对青年 一代学生、学者的建议、寄语和祝福。当你读到这些“过来人”分享 的人生智慧之后，相信你会更加钦佩老一辈心理学家的人格魅力，会 被那些来之不易的师承关系所感动，更会觉得备受鼓舞、笃定志向、 不负众望。如果你是一位心理学的年轻学生、初学者或者爱好者，对 于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处于迷茫、困惑与不安的状态，那么阅读此书 也许是个不错的疗愈方法，也许它能够帮你找到灯塔、看到希望、勇敢前行。

100多年前，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鲁迅、钱玄同等大师和仁人 志士创办《新青年》，旨在救亡图存、开化民智、启蒙学生，《心理新 青年》意欲传承和发扬新时代的《新青年》精神，致力于关心人类命运， 改革高等教育，启蒙年轻学生。自2017年1月创办至今，在编辑部全 体同人的共同努力下，编辑部创作了一系列有开创意义、有启蒙价值、 有想象空间的作品。有人赞誉《心理新青年》编辑部团队将是国内外 心理学界的新生力量和未来希望，我们倍感荣幸，同时深觉责任重大。 我们在此对长期以来厚爱和支持编辑部的采访嘉宾、师长、同人、朋友、 学生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我们诚挚希望这本心理学大师访 谈录能够为你打开一扇通往科学心理学的大门，带你领悟心理学之美，帮你成为“房间里最智慧的人”，使你坚定不移地相信真善美爱的力 量终将改变世界。

潇檬

202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