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前言

前 言

这本书的创作给我带来了一系列互相影响和纠缠的问题。其实

在接这部书稿前,我已经答应了一直合作的那家出版商开始《权利

与生活》(第三卷)的写作;与此同时,我自己也有了一部小说的

构思,恨不得马上就可以动笔。但是,这部书稿的出版社代表太精

明能干了,她对我说:“今天的法国人已经迷失自我了,他们应该

很想知道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您现在是唯一健在的法国前国家领

导人,我想您应该给他们指明方向。”显然,她给我抛下了一个大

大的诱饵,不过我还是很快就上钩了。

这其实是有原因的。

三年前,那位热情而又杰出的爱尔兰共和国驻法大使先生(确

切地说,是大使先生本人非常优秀,他的夫人则散发着爱尔兰式的

魅力)向我转交了一份来自著名的都柏林“圣三一学院”的邀请函。

IV

他们希望我能前往都柏林,在埃德蒙·伯克逝世二百周年的纪念仪

式上发表一篇演讲。伯克逝世于1797年,不过不怎么有人记得这

件事。

大使先生亲自担负了邀请我的任务。“爱尔兰即将成为欧洲

理事会轮值主席国,”他强调说,“然而法国的部长们却很少前往

爱尔兰,只有个别人每年秋天去一周,但也只是为了去猎山鹬。然

而,爱尔兰可是对法国很友好的国家,经济也正在高速发展。伯克

逝世的纪念仪式将会是都柏林的重要事件!法国非常有必要派代表

出席!”

我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他的邀约,正如我过去经常接受的那样,

也许都有点过于经常了。我这个人的缺点之一就是总爱接受类似这

样的远期邀请,只为了不让邀请人感到不快—因为我见不得别人

一点点的失望—却不考虑这些邀约对我而言的不便之处。在接受

的同时,我也希望未来的突发状况能够让我从中脱身。不过每当约

定日期临近,我就会意识到自己已深陷进了自己默许的蜂窝中,想

逃脱已然太晚。

埃德蒙·伯克是谁?我对此毫无概念。他的名字让我联想到了

一位启蒙时期的英国哲学家,而不是政治家。在我接受了邀约的同

时,大使先生—杰出的大使先生和她迷人的爱尔兰夫人—立即

前来帮助了我。他首先为我带来了一本当年有关埃德蒙·伯克的讽

刺画册,这类画作在19世纪建筑内的走廊中以及其他隐秘处所随

V

处可见:画中人物高高隆起的白色肚皮上罩着花纹坎肩,一脸怪相

的面容显得既臃肿又狰狞,他们口中已经会吐出一个大大的气泡,

其中的文字总会印证出我们理解英式幽默时的孱弱能力。通过与这

些画所插注的其他主题相比较,我得出了一点结论,即伯克是一个

身材高大又有些焦躁的人,他留着一脸俄国式的络腮胡。

随着这本册子一起被带来的还有另一本书,那是一本内容严肃

的小书,名字是《对法国大革命的反思》。起初,我只浏览了几页,

不过接着我就贪婪地读完了它。

这是一本少见的小书,埃德蒙·伯克在1790年初时完成了该

书的创作。当时的法国,革命的高烧刚刚降温,国家仍处于君主治

下,而怀着一腔改革热忱的制宪会议也已通过了第一版《人权和公

民权宣言》。本书之中,伯克署名“威格”,从属于自由派阵营。

他指出了法国大革命未来的种种“不幸结局”,包括废黜国王、实

施恐怖政策,以及改革尝试的最终失败。不过,真正让我感到震惊

的不是他上述预言的精准性,而是他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法国不可

能实现自身社会和体制的理性转型。埃德蒙·伯克早在二百年前就

回答了这个我常常提出的问题,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就这一问题给

出了他自己的答案。

为了避免招致批评和挖苦,我必须要立刻表态,我并不是在替

伯克的反革命思想歌功颂德。伯克点燃的论战之火早于本书就已有

体现,比如《论弑君的和平》。一直到他去世前,这团火焰应该说

是越来越旺盛。不过他内心肯定也有其矛盾之处:伯克出生在一个

爱尔兰天主教家庭,在爱尔兰的社会体系之中,他感知到了来自底

层民众的革命威胁,然而英国的统治者们此时仍自闭于那份安逸舒

适之中,根本不相信革命会发生。此外,伯克极力维护既有秩序,

尽管在其内心深处,他也渴望自己的国家能够从中解脱。

除了他的上述判断,这本书的其他一些方面也深深地吸引并触

动了我。他联想到了古希腊的智慧箴言对谨慎这种品质的大加赞扬:

“谨慎是万物的美德,也是政治的第一善行。”“相信我,”他说,“无

论国家发生怎样的改变,节制都是美德。”这句话表明伯克并不是“社

会变革”的倡导者,尽管后者对法国人而言是那么的充满诱惑力。

伯克将自由定义成为了一种“社会”美德:在自由的框架下,

任何人或组织都不得触犯别人的自由权利。此外,他亦以一种儒家

式的论调,对“那些并非建立在忠诚和感情基础上的推论”表达了

疑虑。

读着他的书,我又重新回忆起了内心深处那些曾经的触动和反

响,只不过我还不曾进行过细致的分析。可以说,伯克的书对这一

切进行了出色的表达。

后来,我有幸结识了菲利普·雷诺先生,他为本书最新一版法

文版做了序言。雷诺先生帮助我梳理了伯克的思想,带着这样的成

果,我前往圣三一学院的演讲厅发表了演讲。那是在1997年的11月,

与会来宾都身着晚礼服,笑容可亲,他们只等着在晚宴结束前,能

听到我用法式的口音对伯克的思想进行独创性点评。只不过让他们

意外的是,我的演讲中充斥着大量的旁征博引,甚至让他们都无法

猜出正确的出处。来宾们一致认可了我的演说,如果他们中间有谁

会看到这本书的话,我也想借此对他们当天的关注表示热烈感谢。

尽管现在距伯克的时代已有两个世纪之遥,但与伯克作品的

这一不期而遇,让我心中产生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渴望,我也想同步

地展开自己的研究和分析。不过我的讨论主题和他有所不同,尽管

我和弗朗索瓦·福雷一样,一直在思考当年的大革命是否本该是另

一番景象,但这次,我不再想继续讨论有关它的话题,而是想着力

探讨另一个场景,一个我自从发现它伊始便一直在关注的场景,那

就是法国的政治衰落。我们可以借助伯克的分析方法对此展开研究

么?我们又是否可以在近距离观察的基础上—它使得我们能够认

清事实—进一步拉开必要的距离,从而对影响国家长期发展的趋

势进行分析呢?

正如西拉诺·德·贝尔热拉克创作他的抒情诗时那样,我首先

构思好的是这本书的名字:《对法国政治衰落的反思》。对于“反思”

这一词,我很想借用埃德蒙·伯克书名中的拼写—“Reflections”,

在我看来,这一写法要比传统的拼写“Reflexions”更加闪耀,也会

少了几分自闭的意味。不过尽管我已斟酌好了书名,我还是暂将写

这本书的计划放在了一边,直到有一天,出版社的助理到访了我家,

悉心地指出市面上已没有几个前国家元首健在的事实时,我才决定

唤醒它。

正如接受圣三一学院的邀请时一样,我再一次把自己弄进了陷

阱里,不过这一次我很高兴自己能够掉进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

望能够找出法国政治衰落的真正原因,而其背后的另一个不可言明

的想法是—一个极富雄心的想法,我对这些原因的定位能否延缓

这种衰落,甚至是逆转这一进程,尽管后者只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